方家人礼数周全将张昊让到了上座,张昊客气一番与众人坐平,寒暄几句后,张昊首先问起方以智的病情如何。亲自诊治过的李苦经捋着山羊胡子道:“禅师的病其实并无大碍,不过是暑气熏蒸所致,略加调养补足中气即可。可这身病好去,心病难医,若不能设法消去胸中块垒,只怕还要反复。”
方中履颔首赞同:“李先生所言与先前诸位大夫说法大体一致,我等殚精竭虑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幸亏今日张世兄一番开解,令老父略宽襟怀,中履在此拜谢!”
见他拱手相谢,张昊赶紧谦让:“不敢当!素伯(方中通字)兄客气了!在下景仰大师久矣,今日冒昧拜见叨扰许久已觉心中不安,不敢居此功绩。”
箫孟昉呵呵笑道:“好啦,你们也不必相互客气,难得今日方师能睡的安稳,咱们应当庆贺才是。待会到下处好好饮宴一番,为张小头领诸位接风洗尘。”
彼此又谦让几句,张昊毫不避讳的问起方以智被抓的始末情由,毕竟事关他的行动和安危,这种事还是公开问清楚的好。箫孟昉支支吾吾不肯明言,方中履却叹道:“还不是因为奸人所害,诬告家父与‘粤案’牵扯,更抓了两位家兄拷掠逼迫,家父心忧我等安危,没奈何自投樊笼。”
这已经是尽人皆知的说法了,方中履也不怕说出来给人听,其实这种言论真正信的人也不多,方以智这几十年都没去过广东,怎么可能跟那边人搞什么反叛?若他真的有干系,那么多的满清高官也不敢明里暗里的帮忙求情了!更不消说,吉安知府郭景昌、庐陵县于藻甚至还光明正大登门关照,并延请名医给与救助,甚至准许卸下镣铐桎梏,租住客栈小院养病,更让其子侄亲友探望侍奉,哪里还有半点囚犯的样子?
张昊却不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如果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方以智根本不用如此消沉,凭他的声望人脉,挺身投案对质就是了,连两江总督麻勒吉都支持其无罪,广东那边晾也不敢胡来,一旦洗清罪名还了清白,只会更令天下人景仰啊,这年头被满清冤枉过的人还少了?
可是真实内情,几个人就不怎么乐意说了,张昊心中不免烦躁,若是这么简单,哪里还需要他出手相救啊,这不摆明了让自己白白的冒险么?他有些不满的冷冷瞪了邱和尚一眼,邱和尚蛮横惯了的一个人,今天居然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一声不吭,奈何架不住张昊的逼视,终于含含糊糊的嘟囔出一句:“还不是那些混蛋胡说八道,说甚么师傅与吴三桂那奸贼不清不楚……。”
“彦祖!不可浪言!”箫孟昉和方中通甚至中千和尚齐齐大惊失色,几乎同时呵斥起来!
张昊听得愣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方以智这是没法子了,他出来不仅仅是自首保住自家亲人那么简单,他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吴三桂是什么人?天下皆知他是满清入关的罪魁祸首,大明朝倾覆的第一大贼,人人切齿痛恨的汉奸卖国贼!再加上此人十年前亲手绞死了永历皇帝朱由榔,心怀故明的人无不视其为生死大仇,可谓人人得而诛之!
而方以智呢?本就是大明进士出身,其后又被南明授予翰林院学士,虽后来看不惯朝中败类内斗倾轧的丑恶辞官不干,但却守节持正,始终坚持反清大业而不辍,宁可当和尚也不愿身披胡服,如此清高风骨,与吴三桂可谓势同水火,国仇不共戴天!若是有人说他跟吴三桂有什么牵连关系,他是必须挺身而出洗雪清白的,读书人,要的就是个名节,他既然被人比作文天祥,那必然是要留取丹青,留下清白在人世!
反清的罪名不可怕,扣得越多方以智越是被人称赞景仰;但被人扣上跟吴三桂有联系这么个大帽子,可就麻烦了!那不是随便说几句话就能摆脱掉的,更何况还有人在里面搅合,空口白牙说不清楚,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以死相抗!
方以智,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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