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很早就醒了。
家里很安静,似乎那些死掉的人今天都没有出现。居然一整天都没有现身,估计是我整理了佛坛贏得了他们的欢心。
我家的佛坛供奉着爸爸妈妈姐姐还有外祖父外祖母五个牌位。上面摆满着香台和烛台,非常杂乱。我把这些全都拿到榻榻米上,一一擦拭干净后,又把它们重新摆回一尘不染的坛上。
整理了这些东西说不定就像做了什么法一样,尽管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用。就算做的法被打破了会招来诅咒也无所谓。我不仅这么认真地打扫,而且连洗个澡都要忍让,如果这样还是不知回报的话也太不配当我的亲人了。
通常的灵异节目里讲过,死掉的幽灵都有一种非常尊大的性格,稍微做个法就会变得很吵闹。可是我却不这么想,死者如果真有独自的性格,也大抵上应该同生前相同才对。所以不需要太重视,还是像他们生前一样对待他们是最好的。
进行好一系列作业之后,我点了一支香,钟声响了起来。沉重长音响起的同时,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做这些充满宗教信仰的行为,我一开始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回想起来,大家走了也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
暖暖软软的,真是种奇怪的感觉。我感到自己仿佛被某种粉色而柔软的东西包裹起来一样。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醒来以后我躺在医院的白色病床上,眼前有一位鼻子上有颗瘊子的医生,一直看着我的脸。
我没有马上发觉这是现实,想着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有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作,这期间医生一直紧着我
听得到么?
听到了声音,我开始明白这是现实了。
就这样,把自己意识存在的世界理解为现实倒是也可以,只不过为什么会在这里醒过来呢?我还是不能理解。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试图回想昨天的事,头脑里却是白蒙蒙的一片笼罩,什么事物都无法变得鲜明起来,让我觉得十分困惑。普通情况下,我的记忆并不会变得如此暖昧。
我虽然产生了动摇了,可是听到耳边医生镇定的声音,不知为何觉得平静了下来。
终于,不知是不是医生明白了我的记忆的不确定性,他开始仔细向我说明事态。
那个黄金周我似乎和家人一起去了北海道旅行。
我立刻觉得很可疑,根本不记得去北海道旅行的事,我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编个故事来骗我。
更加难以置信的话在持续着。对方说,从北海道回来的时候,我们的飞机坠毁了。啊啊真是的,这绝对是在胡扯,我开始觉得不爽了。
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个圈子来骗我呢?这个恶作剧也太过分了。大家乘坐的飞机怎么会坠毁,讲大话也挑个可信的来说嘛。
看到我保持沉默的样子,医生追问我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说,本人或许会将那当作梦境,但其中也许会隐藏着一些相关的记忆。
这么说起来,我仔细回想了一遍,想到了一些事。
黑暗中,我的身体卡在什么狭小而坚硬的空间里,可以听到远处的风声和不知是谁的呻吟。
我浑身上下都很痛,可是对于自己为什么会遭遇如此奇妙场景的不可思议感更加强烈,让我觉得晕晕乎乎无法整理自己的思考。怀着一样的感觉,我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回忆就到这里没有下文了。
如果对人说起这件事,肯定会被当作是事故当时的记忆。可是真的如此么?这只不过是个梦罢了。对了,这肯定是某种关于怪梦的实验!在晚餐里混入安眠药,然后趁我睡着以后偷偷把我运出来
可是医生却摇摇头,给我看了一张报纸。
虽然医生已经把报纸展开,可是离我有些远。我试着伸手去拿,右手突然觉得很痛。抬眼一看发现手正被石膏固定着。
这时我才发觉,不止手臂,连腿上也打着石膏。
好像真的受伤了,这到底是怎么因事?
面对倍受冲击的我,医生摸了摸鼻子上的瘊子向我说明报纸上的报道。
那是坠毁现场的丛林照片,虽然盖着蓝色的布单,却无法将所有残骸全都遮住,金属碎片散乱在四周。身穿制服的自卫队员抬出一个白色的担架,那上面躺着的据说就是我。
实在难以置信。我本以为是随便拿一张照片糊弄我,可是一旁的报道上的确有我的名字。最重要的是,我现在的确受了伤。
看来,医生所说的是真的。
那我的家人怎么样了?我们全家一起去旅行,坐的应该是同一架飞机啊?
医生虽然欲言又止,不过最终还是告诉了我。
只有我一个人是事故的幸存者,和我一起乘坐那架飞机的人全都没能获救。我的家人全都死了,似乎是这么回事。
出院以后回到家里,葬礼已经结束,佛坛上又新添了三个排位。
就这样,五个排位并排摆在一起的情景虽然一开始让人有种不适应的感觉,但是习惯了以后觉得这样也挺合适。普通的战队大多是五人,也许五这个数字比较符合日本人的感觉吧。
拜托了,今天谁也别出现,就让我们两个人独处吧。
我再一次真心祈求,之后结束了打扫工作。
蓝子是在九点左右到的。
每次都看她穿制服,已经好久没见过她穿便服的模样了。
问她是不是有想去的地方,可是她却说没有想过。时间还早,外面还有些凉,所以我们决定先在家里清闲地享受一下。
蓝子说想打游戏,然后兴奋地坐到电视一旁,我则帮她把一切都摆好。
两个月前还稍微有用过,然后就一直放置不理。游戏机上面已经有些积灰了。
蓝子能玩的就是那种规则简单的动作游戏或者桌面游戏。我买的大都是一个人玩的那种,所以就从姐姐买回来的那些里挑选蓝子喜欢的类型。
找出双六一样的棋牌游戏,启动之后存档上出现了我和姐姐的名字。那是去年一月二日的记录,应该是新年假期时一起玩的。
选择重新开始,正要输入两个人名字的时候蓝子突然说自己不太擅长这种游戏,所以想先看看别人是怎么玩的。
好不容易选了一个双人游戏,为什么我非得一个人玩呢。我虽然很是不解,可是蓝子催促我别想太多赶快进行。于是没有办法,我将对手设定成电脑后开始了游戏。
话说回来,你的画怎么样了?
一小时之后,之前一直在输的我好不容易追上电脑的得分,蓝子突然这样问道。
画布原来不是摆在那边么?我听你说过,已经画完了么?
还没有完成,我不喜欢把客厅弄得全是油画颜料的味道,所以已经挪到空房间去了。
这样啊。对了,我想喝点什么,可以自己去冰箱里拿么?
蓝子的三分钟热度让我深深叹了口气。
你根本没在看啊,好不容易我才玩到有趣的地方。
我知道啦,那我好好看就是了。
算了吧,我原本也不想打游戏的。
我存档之后关掉了电源。
抱歉,我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
蓝子充满歉意地笑了笑。
呐,那么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画?好久没看过小直的画,我很想看的说。
可是,你不是不太喜欢我的画么?总是提意见啊。
才没这回事,我很喜欢。只不过觉得这种画有点恶心,喜欢还是喜欢的,真的!!
完全不是在夸我啊。
真是吝啬。好吧,小直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听了蓝子的话,我陷入思考中。
不是不愿意。
应该怎么说才好呢。
重点是我画得很认真,却总也画不好。
最开始的第一张实在没有办法只得作废,现在正在进行相同题材的第二张,可是现阶段已经不知该怎么下手才好了。想着画文化祭展出的课题也许可以转换心情,可是却完全没有效果。
现在我已经卡在死胡同里,说实话有些无能为力了。倒是希望有人可以看一看,然后给我一些意见。
只不过,正在画的画,尽管非常认真努力却终究只是个失败品,对于一个画手来说这是件相当敏感的事。一想到要给别人看就有些紧张,感觉很丢脸。
在我沉默的时候,蓝子已经开始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寻找其他的娱乐道具。这个人还是这么不安分啊。
小蓝。
我叫住她。
什么?
蓝子有些慵懒地转过身。
我想让你看我的画。
我鼓起勇气说道。蓝子笑了起来,然后点了点头。
地面铺着地板,墙壁上则是洁白的壁纸,窗子只能开到一个很小的角度,所以只有打开门才能充分通风换气。就像一个棺材一样,是个密闭的房间。
本来也是用来作储物室的,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把其他东西都搬到墙边就留出了作画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铺上报纸,把一切油彩画的画具堆在上面,就像一个小型工作室一样。一打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油彩气息,我带着蓝子走了进去。
画架上还摆着没有完成的画。我一个人悄悄关起门来画的这幅画,头一次暴露在其他人的视线之中。想到这一点,我又开始紧张了。
那个瓶里是亚麻仁油吧?
她指着不是房间中央的画架,而是窗子一旁。
真怀念啊。变黄后被光一照又马上恢复了透明。以前曾经学过呢,不过,有没有不会变黄的油啊?
好像是有的,不过我还是最喜欢亚麻仁油。先别管这个,好不容易来了还是先看画吧。
我垂头丧气地说道。
抱歉抱歉。
蓝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
是这张吧。原来这就是小直拼命努力画的啊。果然是幅让人恶心的画。
果然你还是说了恶心这个词。
面对我的kang议,蓝子安慰道。
嘛,不过还是很漂亮。马蒂斯还是鲁奥风?是哪种来的?
她一边笑一边说道。很明显是在随口调侃我,虽然之前已经有了觉悟,可是我一点儿都不能释怀。
还有其他的感想么?
我站在蓝子身旁,和她一起看自己的画。
感想什么的,我其实也不太懂画。而且还是这么抽象的等等,让我再仔细看看。
蓝子紧盯着前方。
一开始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可是结果却变成了一张抽象画确实这可不好懂。对了,这幅画我想画的是
就在我打算给她点提示的时候
不许说!说出题材就不算我自己猜的了。
可是,我要是不说明白你肯定不懂的。
但蓝子却不肯妥协。
没关系,既然小直画得那么认真,仔细看一定能明白的。唔唔唔
她低声说着,一脸认真地盯着画面。
也用不着看得这么认真啦。
看着别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画,感到有些窘迫的我说道。虽然不愿意听随隨便使的感想,但是如此集中也让人有些困扰。
我说啊,我觉得必须尽可能和创作者一样集中才是起码的礼仪。
蓝子低沉着嗓音说道。
这、这样啊。可是,我画画的时候其实一直
安静点。
啊,嗯。
于是蓝子就这样看了三分钟左右,最终还是只得叹了一口气放弃。
不行了,果然我没有看懂这幅画的慧眼。我看不明白啦。
她垂头丧气地说。
没有这回事,你这么仔细看我就很开心了。果然拿给你看真的是太好了。
真的?不过我是真的觉得很漂亮啊。而且和之前看过的画有一些不同。
尽管还是那么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