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流红若梦(2 / 2)

只是,她突然很想看看他对自己毫无办法的样子。她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不用裹着那层强悍的伪装。

这样的他,即使法力远远在她之下,已经足以让她安心了。

这个世界总有太多声音。

有声音,就会有流言蜚语。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怎么美好,至少她不是那么纯白的女子,而她,却从来不畏惧做那个背离阳光的恶魔,只要能够保护另一个自己。

可是这短短的一段流光,他带给她的温暖,如同记忆里,阳光的味道。那阳光里,她不再是影子,而是真切地感受阳光温度的,自己。

洛依死里逃生,然而却和所有被害的女子一样,被毁去了容貌。

那段时间,流佐细心地照顾她,而她也无时无刻地依赖在流佐身边。每当看见他抱着她温柔地安慰,站在一边的红葵都是背过身去,默默地走开。

流佐的心像是被利器抵着,冰冷而生疼。洛依的伤可以清晰地眼见,而那个红衣的女子,她何尝不也是受了伤呢?

只是她的伤口不在皮肉罢了。但是为何他那么清楚地看见了?

“你,可以帮我治好洛依吗?”某一次,流佐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治好她?因为你喜欢她吗?”直视着流佐,红葵问道。

而流佐却避开她的眼睛,他不知如何回答她。

他猜不透。

是不是如果我说喜欢,你就会为了我去帮她呢?

“如果我治好了她,你要怎么报答我?会不会以身相许啊?”红葵凑到流佐身前,左右摇晃着他的衣袖问道,“嘻嘻,流佐哥,你回答我啊。”

可是流佐的表情却异常的严肃,“如果你真的有办法,就帮帮我吧,不要让我担心……”

只是这时红葵却突然笑了,笑得些许惨淡,些许豁然。

原来她的幸福,轻得不堪。

————

红葵施法治好了洛依,看流佐扬起久违的笑容,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回身走开。背后的流佐却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

仿佛受了驱使一样,流佐追上去,跟上她的步伐,稳稳地抓住她落在身侧的手。

她回过头,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却一时搁浅在了心里的某个角落,无法道尽。

她陷入一个格外温暖的怀抱里,浅浅地阖眼,周围的声音,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后来,等到红葵决定离开他,回到另一个自己身边,她常常喜欢站在阳光下,感受着暖风从身边汹涌地吹过。

那种力道,那种温柔,像极了他拥抱她时的感觉。

而在流佐的心里,这个女子也好像风一样,像风一样的让人琢磨不透,像风一样常在他眼前化作无踪,留不住,抓不住。

至于洛依,红葵则更像是她的对头。她耍她,作弄她,嘴巴上还从来不肯让着她。从小在呵护下长大的洛依,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对待。

“好了,别再欺负洛依了。”这一次,流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红葵却瞪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心疼了?要是她再掉两滴眼泪,你是不是要为了她骂我了?就会博取同情,也只有你吃她这套。”

在红葵的强势之下,流佐永远甘于扮演那个逆来顺受的角色。所以,他没有反驳,没有争辩,依旧只是默不吭声。

“我不喜欢她跟在你身边,为什么她老是粘着你?你是笨蛋啊?她明明就是对你有企图,她喜欢你。”红葵依依不饶地对流佐说。

洛依终于也按捺不住了,“是啊,我就是喜欢他,那又怎么样?我们可是很多年的感情了,你是谁啊?才和他认识多久?”

“你,你听到了吧?你就别装傻了。你说,你到底要留下她还是留下我?”

“够了,别胡闹了!”原本流佐只是把洛依当做妹妹看待,这下好了,被红葵一逼,搁在中间的纱被捅破,让他已经避无可避。

怔怔地和流佐对视了一眼,红葵忿然地转身而去。

————

这件事,也让流佐知道了,如果她要离开,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他找到。

那天晚上他找了她一整晚,却到底不见她的踪影。

明知道没有多少人可以伤害得了她,他还是忍不住地担心,所以就算筋疲力尽,他还是没有放弃寻找,然而最后,却是她自己出现在了他面前。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你躲不开,也逃不掉。

红葵就算可以跑得再远,当她看到流佐因为找她而到处奔波,还是不自觉地现身了。

她不忍看到他憔悴的样子。

“你来找我了,所以你还是放不下我的,是吗?”红葵将双臂枕在脑后,忍不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意。

“你,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红葵挽起流佐的双臂,让自己陷入他的怀抱里,“看你担心了这么久,给你点补偿吧,让你抱抱人家好了。”

这时正好有路人经过,无意中看见了抱在一起的红葵和流佐。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亲热啊?”红葵昂起头,嘟起嘴,对摇摇头走远的路人说道。

“别理他,咱们继续抱!现在这里没有人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哦。你要不要就在这里以身相许了?”

那一刻,流佐只是觉得自己怀抱里的红葵像风一样的柔软,然而眉眼间却存着难以察觉的微倦。

收敛起媚然不羁的笑意,红葵低下头,把脸深深地埋在流佐的胸口,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她累了,真的已经很累了。

这样的温存,可以帮她洗净积淀下来的所有疲惫。

————

没有灯火阑珊,依旧低眉浅笑……

生命里曾经发生过很多事,回忆起来,也许不过一些零散的画面而已。

但是我们,却可能需要不止十倍的时间来洗净。

放下,也许不失为一件好事。

世界,其实被分割得很透析。离开以及失去,都只是害怕,不会再遇上而已。

————

在她眼里,另一个自己是那么坚强且美好的女子,坚强到用千年的韶华去坚信一个承诺。

她甚至不需要任何甜言蜜语,只要记住那一句“来生再见”,她就可以为他浮生千年。

然而最悲哀的时间,曾经为她改写了一切,忆如往常却沧海桑田,那样的得不偿失,她依然不改那份坚守的信念。

她曾经拼命地想要为她找回那一份遗落在浮尘里的温暖,如若找不回来,她多希望可以帮她抢过来。

然而那个女子却宁愿默默地流泪,抱着当初的残象独自挣扎,于是所有的回忆都变成了幻想,带着一种冰冷将她逼到角落。

那个女子会流泪,甚至是笑着流泪。每当她流泪的时候,她都会笑得张扬,笑得妩媚,那样的她,才会有保护她的资格。

也许,她只是知道自己没有流泪的权利。

她是自傲的,却也是自卑的。

她必须让那个女子凌驾在她之上,因为她以她的保护者和拯救者的身份出现,她也一直是以这样的身份存在着。

所以,她必须让那个她幸福,不让她受到伤害,这是她身为一个保护者存在的意义,是她的价值。

因为那个让她愿意付出一切的女子,是另一个自己,纯白的自己。

我是那么容易的忆起你,忆起我自己。千年之间的望眼欲穿,我们相依为命,我们抱在一起舔伤,我们擦掉那些冰冷却温热过的血迹,我们抚平彼此的那些伤疤,那是任何人无法体谅,也无法代替的。

千年之间,被哀伤侵袭,被天意讽刺,被黑暗欺凌,之所以不能放弃,是因为你还在等待,你还需要被保护。

所以有一天,当我察觉到你的召唤,察觉到你的需要,我再一次模糊了自己的存在。

————

“你又要去哪里?”红葵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却被萧流佐发现,从身后拉住了手。

对于他而言,她就是那悄无声息的一阵风,走了,他就不知道该去哪里寻回。

有种温度从指尖传来,居然有些微微发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一直被遮住了阳光,所以体温太低的缘故呢?

隐隐约约,她预感到自己这一次离开,就再也不可能回来。

一如既往地魅然一笑,她转过身,却看见他眉头深锁,一脸少见的忧郁。

她突然感觉有一点窒息。

唇畔缓带起狡黠的笑意,红葵踮起脚尖,勾住流佐的脖子前倾,抬起头,吻上他的唇。蜜意轻怜之间,却有一股彻骨的疼痛在她的心间徘徊。

眼眶也开始温热起来,可是她却睁大了眼睛不让那酸涩的液体掉落下来。她要把他丰神俊朗的脸庞,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流佐收紧的臂弯让她紧得有点疼,或许,那时他也察觉到她如麻的思绪,或许他也预感到这次再见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只是,就像他从来找不到她一样,他知道自己也留不住她。

退出流佐的怀抱,红葵在他眼前施了一阵法,流佐瞬间晕倒过去。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你到底把他怎么了?”洛依冲出来质问红葵道。

“哼!就算我要害,也先害你!他只是昏迷了,并且,他会忘了所有关于我的事,他只会记得自己爱的人是你。”

“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啊?”红葵背过身去,那一刻,天边突然升起绯红的云霞,“记住,不要告诉他任何关于我的事,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

那一刻,眼底好像变得沉沉的,有什么因为溢满了悲伤而快要坠下来了。

我多想像另一个自己一样,义无反顾,坚定不移地陪你走完这条路,然而,我不行,真的不行,我不得不回头了,我不可以丢下她一个人,我的宿命在我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我别无选择。

但是,我却还有最后的一点机会,选择让你幸福的方式。

————

洛依一直没有理解,红葵为何要封存流佐的记忆。直到听说罗刹之城一战,她豁然有些明白了。

在选择离开的那一刻,她用对自己最残忍的方法,将他放生。

不知道为什么,回到长安以来,流佐莫名地感觉到失落,就仿佛自己弄丢了身体的某一部分。

他常常会对着天边的红霞凝注良久,又时常会因为身边吹过一阵风而驻足沉思。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他怎么都记不起来,似乎也并没有哪里出错了。

每当看到流佐失神的样子,洛依就会想起那日红衣飘飞,潸然远去的红葵。

对于她和流佐的那场婚礼,她真的没有多少期待,她只是在等待,等待着流佐在某一个转瞬之间,记起前尘的种种。

所以,当流佐看到一身红色嫁衣的她,突然叫出龙葵的名字,她笑了,释然地笑了。

我宁愿彼此站在换日线的两边,一个今天,一个昨天,也不愿意你和我站在一个时间和空间,却永远不知今夕是何年。那样的你,要如何陪我走过此后经年?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何止是一季的停顿和碎裂?

————

他们的相遇,理所当然的成为彼此之间的一场救赎。

天地下温柔婉约的女子千千万,她却不是那千千万分之一。

她那样特别的存在着,仿佛又从来没有真正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那些如萤火般的岁月,那些流走的张扬和隐忍,那些鲜红的怨愤和乖张,都在她合进蓝葵身体的一刻,灰飞烟灭。

千载华生,她总是像一个路人,一次次地路过自己的生命,但是她又何尝不是等待了千年?

跨过幽幽卷光,她和他相遇在彼此回不去的一场沉沦里。

一瞬绽放,一瞬破灭。没有句点,却已然是终途。

那仿佛一场盛大的繁花烟火,他让她站在倾城的华美下,抬头见过似梦的斑斓,然而她却预感到他们之间如星火般未言明的结局。于是在最绚烂的一刻,她亲手将虚浮的美好,变成空设的假象。

就这样嘎然而止,陡然终结。

自此,相思已自隔断。

于她,这样的寂灭,总比让他自己看穿好得多。

但是于他,却如何醉心于此般的断裂。

他最悲哀的是所有想要对她说的话,所有下定的决心,所有想要许她的诺言,都未曾出口,就肆意漂泊了。

可是,他向来是那么坚守的一个人。一句誓约,只要成立过,即使过了很久很久,也不会改变。

————

所以,既然结局已经被你在过程之中掐断,就让我去为你填补那么空缺吧,让我为你去寻回故事里的真实。

于是,我奔走在你千年的足迹里,想为你找回流经风年的那些残像,就算找不回来,我也要为你证明,那一切,曾经鲜活的,不可磨灭的,存在过。

一定可以的。

我知道,一定可以的。

因为你一直都在我身边,那如烟霞般,如风般,不易察觉,却立足可见的,红。<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