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四节(1 / 2)

 “天空是我的领地!”

瓦蓝的天空下一艘飞艇正慢悠悠朝北方飞去。杜二秆子从吊舱里探出头看着下面倾斜的大地放声大喊。

洪大头靠着舱壁懒洋洋道:“二秆子缩回来吧瞎嚷嚷个什么劲?”

杜二秆子讪讪将脑袋缩了回来摆弄着衣服又恋恋不舍望了出去。

杜二秆子并不是因为性格冲动人家才叫他二秆子而是一出生没上过学堂的父母胡思乱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该给宝贝儿子取个什么名字后来见小子哭声响亮脑袋一热就取名二秆子。

乡下原本就不重视取名取这样一个名字那也是稀松平常。

杜二秆子是浙江临安人从小就帮乡里地主放牛他那乡里地主不比两湖一些土财主地租只收五成决不增加一毫。而杜二秆子给地主家放牛到了年底地主还会给他二两肉让他解解谗。听听山里山民过的什么日子杜二秆子就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了。

幸福是什么?无非是能吃的饱有地方睡觉唯此而已。二秆子就是如此理解幸福两字。

西历一八六零年二秆子老娘正在为她这已经过了十八的儿子张罗婚事平常人家男的十六岁一般都有了老婆可杜家是佃农没有钱结婚也无从谈起。好事还没办不好的事情倒传了过来——忠王李秀成率领太平军自皖南进入浙江一路朝杭州杀来。

当时二秆子他们一家人并不知太平军是什么他们只听地主说那些长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妖怪。兵祸到了杭州不管长毛是妖怪还是别的什么逃难总是需要的。杜二秆子一家跟着地主如同无头苍蝇般从临安一路狂奔到乐清的大荆营这才收住脚步。

杜家原本就没什么钱好不容易积攒下一点给儿子娶媳妇的钱路上为了活命又都花了到了大荆营杜二秆子自然结不了婚只能继续当他的光棍。

杜家在大荆营人生地不熟日子过的极为艰辛。自打李秀成攻打了杭州府原本较为安生的浙江这下也不太平今日平阳起了金钱会和白布会一场激战杀人无数明日浙东又反了莲蓬党与长毛沆瀣一气将浙东捣得天翻地覆。夹在中间的乐清虽然没什么大乱子可耳朵里钻进的都是此等事体自然心慌意乱。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眨眼又过去两年。一日清晨杜二秆子和往常一样到大荆营守侯看看有什么人需要劳力好靠力气混口饭吃。杜二秆子进了大荆营却觉镇子里与往日不大一样街头没什么行人不说还有一队队身着绿号衣的兵丁到处游走尤其古怪的是县丞衙门前面的旗杆上挂了面大红的旗子风一吹那面红旗随风飘展。

杜二秆子寻个镇里人一问这才知大荆营已经换了天地城里的乐清县丞昨日天黑前将大印交了出来投降了太平军(这时候自然不能再长毛长长毛短因话掉脑袋的事情是常有的)。

不光大荆营镇里人说温州府也在几日前就让太平军夺了下来这浙南现已无大清一兵一卒。

杜二秆子一听大惊他这些日子整日都在山里照料父母没想到几日未出世间却已经变了天。杜二秆子是个孝子听到杀人放火的太平军来了心急火燎朝镇外赶巴望着能带着老爹老娘离开这里再寻一个安稳的地方继续过日子。

等杜二秆子从镇子里上气不接下气赶回村里却看到自己住的地方现在已经驻满了一群身着绿衣的太平军村头巷尾到处都是人再想走自然是走不脱了。

这些太平军自然不是别支军队而是杨沪生、史秉誉率领的打着太平军幌子的解放军。见太平军并未如财主所言见人就杀见女人就抢杜二秆子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

接着这支军队又在大荆营各地开始打土豪分田地将地主老财家中帐本田契统统搬了出来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说什么田是种田人之田要天下种田人人皆有田可种不再有地租存在杜二秆子又来了精神。

杜二秆子家在临安时原本就租种地主几亩田要交五成租子逃难到大荆营又租了几亩山林这地租就更重了要交七成租子。不租也成地主倒是很大方不过你不租自有别人租为了生活虽然地租极重杜二秆子一家也只得租下来。

如此重得地租让杜二秆子到了二十还娶不到媳妇他早已心怀不满杜二秆子是年轻后生不是那种老成本分的乡里人大军头天说分田杜二秆子第二天就守侯在军营外了。

种田人有田可种又不用担心交租子自然喜笑颜开那些地主虽然不满可威胁贫农的让大军抓了起来当土豪劣绅给杀了没威胁的没过两天又让大军如同赶牲口一般连同没有没收的家产送到温州城外集中看管说是让他们“学习如何做一个好人”。没了地主保护地主的清兵又逃之夭夭这田分也就分了再想收上去岂是那么容易?

自己有了田山里到处都是山歌。

杜二秆子原本打算参加解放军去可他爹娘觉得自古造反者难成大事到最后多逃不了被剿灭之下场何况就是能成事打仗起是游戏?那是要死人的沙场上一刀两洞包不准什么时候一屡魂魄就留在异地。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又是眼泪又是鼻涕一个劲劝阻杜二秆子。杜二秆子心一软驻扎在大荆营的解放军朝北开拔了他这兵也就没当成。

过不了多少日子从温州那边来了骑马的官员那官员跑到村子里说是温州府里开办免费学堂招收愿意学洋话的少年人。官员道学好了洋话官府要重用希望村里后生踊跃报名此等好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山里人都是本分人若是学四书五经就是掏点银子一些人家也是愿意让自己孩子学去的可学这洋夷说的话又算什么事情?难道学了洋夷说的话到时候送到万里之外的化外之域去?注重乡土的乡下人一想到此自然不会有哪家愿意送自己孩子去读什么学堂虽然这学堂是免费的。

杜二秆子却不然他已经二十出头了却因为没有钱连个媳妇也娶不了若不是解放军在这里打土豪分田地这样日子再过个三五载自己倒毙山间也说不定。

得了解放军好处的杜二秆子认牢一个理:“只要是解放军说的话都是好事情。”何况杜二秆子打小因为穷没读过书为此很是吃过苦头现在既然有免费读书这等美事他又怎会不争取?

听到官员在村头吆喝杜二秆子头脑一热就这么赶了过去连声询问自己是否有机会去读书。

那官员吆喝了半天真是口干舌燥却见没一个后生过来心里正不耐烦却见有个二十出头青年跑过来虽然这人看起来怎么也不像十二、三岁后生小子可招收学生实在困难既然这年轻人想读书自己岂有不玉成美事之理?

生怕后生跑了的官员急忙掏出笔墨问了杜二秆子名字将名字在红纸上一写让杜二秆子按了手印连声表扬杜二秆子很有上进之心。写完官员让随从敲着锣大声嚷嚷杜二秆子已经报名读书希望其他人也能向他学习学堂是不会收他们一分银子反而还会有些许零钱补贴家用。

杜二秆子站在官员旁边听着官员说什么自己年轻好学以后大有前途又说温州现在如何急需懂得洋话人才只要会了洋话一个月百两银子落袋不成问题。杜二秆子心里正美却见自己爹娘听了随从嚷嚷慌张跑了出来拉着自己就要朝家走。

杜二秆子爹娘不欲自己孩子去学什么洋话想将儿子带走官员一看大不高兴沉着脸让下面人将三人拦住说是杜二秆子已经在报名册上按了手印既然报名断没有退出之理。如若坚决退出要让杜家掏出百两银子这才可以除名。

一听儿子竟然按了手印要退出必须交出百两银子杜二秆子父母当场傻了眼他们又怎么可能掏出这么多银子?有这些银子杜二秆子早就娶媳妇了!

正彷徨杜二秆子又在旁边一个劲劝说爹娘说是家里本来就穷如没有解放军现在这田也不会属于自己自己此去又不是当兵而是读书去不会有什么刀枪之险若书读的好到时说不定还能赚大笔银子到时候杜家就了。

儿大不由娘自己儿子苦苦哀求旁边官员一会儿黑脸威吓一会儿笑脸说上两句好话杜二秆子爹娘纵然心里不愿却也只得放人让杜二秆子跟着官员走了。

跟着官员来到温州杜二秆子被分到学堂里与一群学子一起学习洋文。

初来乍到杜二秆子看一切都稀罕。他是没见过洋人的而学堂里教习又多是洋人见到洋人高耸的鼻子深陷下去的眼眶里绿眼珠一头彩色头杜二秆子还以为自己见了鬼。

既然是鬼自然不会说人话了那些鬼佬张开嘴唇嘴里就蹦出一串希奇古怪的鬼话来。杜二秆子连官话都听不大懂他又如何能明白鬼话是什么意思?当时就吓的杜二秆子两股颤有了回家的念头。

只是学堂进好进若是要出大门却难上加难了。

这些学子一进学堂为了杜绝后患官府将学子父母全都聚集在一起家里田由别人代种说是让这些父母享享清福实际等同软禁。而学堂又美其名曰要搞“军事化管理”将学堂就办在军营里门外正对着一队队训练的官兵杜二秆子探头张望过看了后摇头离开——这里除了没有枷具锁拿他们其他与大牢有何不同?

不能离开学堂杜二秆子只得安下心捧起书本看天书。幸好洋人手中希奇古怪东西不少不然这日子过的更是难熬。

学堂里都是年轻人大多数是十一、二岁少年也有七八岁儿童少数人与杜二秆子一样已经二十出头年轻人在一起彼此容易沟通学堂里待了没几天里面就呼兄唤弟四起了。

杜二秆子也结交了几个朋友打听一下他才知道这所学堂中学子真是五花八门什么出身都有有跟他一样让官员给骗了进来的有家中本是商人为了生意方便让子弟来读书的也有各地乞讨没办法生活抱着混口饭吃心思进来的。

大家原本念头不一可进来了相同的环境中不管你家有钱还是没钱彼此都一样。杜二秆子原本看着商人子弟一脸仰慕看到乞丐又不屑一顾过了几日早将这心思丢到爪洼国去与他们打成一片。

一群人学了半天学堂觉学子参差不齐有读过几天书的有认识几个字的也有大字不认识一个的。都混在一起听有人很快就明白有些人听了半天也不懂得教习到底讲什么。

觉不对学堂又组织考试按照成绩将这群学子分成几个班一些有底子的直接跟着洋教习学习洋话连汉字都不会写的只能先跟着先生背诵三字经了。杜二秆子原本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混了几天一考试岂有不漏马脚之理?虽然年纪可以当一些孩童父亲考完试一分班他也只得跟着一群几岁大小孩一起去读“人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