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马歇尔的情况,米莉安露出有点担心的神色。诗人伸出优美的手指温柔抚摩米莉安的头。
如此说道:
别担心。他是天才,一定能画出他真正想画的事物。
◆
看,打扮得多漂亮!多么可爱啊!
艺术祭当天终于到来。
米莉安变成了任人打扮的洋娃娃。
艾力克的父亲罗兰是领主的专属画家,因此住在领主宅邸的一角。受邀前来的她,则被服务于领主宅邸的美容师与裁缝精心修饰了一番。
来,你自己也看一下。很迷人吧?
心满意足的女性们将米莉安拉到大型穿衣镜前,这面据说来自帝都的穿衣镜是由玻璃制造,并且在背面涂了水银,非常鲜明地映出她的身影。
(好像亮晶晶的)
少女抱着半是吃惊、半是无言的心情看着自己。
淡黄色的卷发被梳得整整齐齐,搭配假发做成向上挽起的造型。她的头上戴满假花,扑上闪闪发光的亮粉,稍微一动就闪烁着光芒。
她的脸上画了淡妆,看起来比平时成熟了两、三岁。束紧腰部的洋装走帝都的蓬裙风格,偏黄色的绿色布料充满青春气息,强调出米莉安不过于娇媚的可爱。
(这一定就是艾力克所说的贵妇人大半,因为好难活动。)
她扭动着身体,想找出怎样才能让行动顺畅一点。话说回来,她得保持这身装扮到什么时候?米莉安环顾四周。
艾力克呢?
艾力克公子已经先前往会场了。我来带路。
一名侍女如此回答,带着少女前进。
跨越漫长走廊抵达的大厅,正可说是一片亮晶晶之海。
地板以黑白大理石组成花纹,并排的圆柱全都由绿色的大理石打造而成,自天花板垂下的玻璃灯让无数烛光透过玻璃散落四周。
光是这样就让人眼花缭乱了,大厅内的人山人海又将光芒反射得更加闪亮。
那简直是座由洋装构成,镶上宝石光芒的耀眼缤纷花园。一走进大厅没几步,香水的味道就让人头痛。
(我该到哪里去才好?)
少女望向四周,但没有任何人与她目光相接。米莉安一点也不知道该走向何方,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呼唤。
米莉安?
啊,艾力克。
一张熟悉的脸孔走了过来,让她不禁松了口气。
艾力克那身在马歇尔工房里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豪华衣着,在此处就显得协调多了。配上谈笑自若的举止,令他与周遭的成人相比毫不逊色。
(可是,他的脸还是好红。)
真是个怪人。在如此思考的少女面前,艾力克双手抱胸,打量着米莉安。
哼~原来这件洋装穿在你身上是这个感觉啊。最主要的当然是因为我的眼光好不过只要穿上洋装,连你看起来也听称头的。
这是艾力克选的吗?谢谢。
脸越来越红的艾力克别开目光,板着一张扑克脸回答。
不过,这样绝对比较好看。这件洋装送你,你就一直保持这种打扮吧。
米莉安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慌忙摇摇头,头上的假花也跟着轻飘飘地晃动。
不行,这样很难活动。
最重要的是,穿这种衣服无法好好战斗,也无法旅行。
要是换成卡那齐和诗人,绝对不会要我一直穿洋装的。米莉安心中想着,艾力克突然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你又在逞强了。没关系啊,绘画的展示会即将开始,领主大人会观赏完成的画作,选出专属画家。反正,一定是我父亲连任吧。
马歇尔也画得很好。
听她这么一说,艾力克生气的反驳:
没用的!那家伙连助手都没雇,技术也不成熟。照他的生活情况来看,也买不起昂贵的颜料。听说他雇了很美的模特儿,让父亲大人有点紧张,但受到模特儿左右的画绝对上不了台面选出专属画家后会举行舞会,父亲大人与我都将成为焦点你想和我一起跳舞吗?米莉安。
虽然他问得非常认真,米莉安却只能回答真心话。
没有特别想。
即使听到她冷淡的答案,今天的艾力克也不退缩。他咬牙忍着气越说越快:
你能坚持说这种话到什么时候?这里是上流阶级的社交场合。不会有人跟素不相识的你跳舞。求我吧,米莉安,虽然你不是配得上这种地方的女人不过,还挺可爱的。
尽管脸泛红晕,他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
(咦?艾力克其实不太生气?我以为他讨厌我但好像不太一样。)
依然不明所以的米莉安刚要开口,在大厅前面待命的乐手们已一起吹响乐器。
绘画的展示会开始了。
众人的目光汇集过去。领主带着随从,走下位于大厅最深处的宽广阶梯。
那是一位头发全白,看来很和蔼的老爷爷。穿着沉重礼服的他蹒跚走到大椅旁入座,笑眯眯地等待绘画出场。
一幅接着一幅的画送到领主眼前,画家也陪在一旁。
(有好多种画耶。)
绘画一登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向那边,米莉安也不例外。
出场的绘画五花八门,有的描绘风景、有的描绘人物、有的描绘实物、有的描绘美化过的实物,还有完全幻想的画作等。那些色彩的流动与画家们蕴含在笔触间的呼吸,让她觉得和使用魔法时的感觉有些相识。
连任三届的专属画家,罗兰卡利耶尔先生!
在随从的唱名下,艾力克的父亲终于现身。脑满肠肥的罗兰高高挺起胸膛,几乎要往后摔倒。随从们搬来他的作品,横幅长得吓人,纵幅也有罗兰的身高那么高,光是搬运就得花上不少功夫。
这是我的自信之作,鸟系列的第十四作,还请随意看看。
他高声说完后深深低头行礼,罩在画上的布幕同时被人拉下。
喔喔!大厅内欢声雷动,米莉安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真厉害,好美的蓝)
巨大的画布上绘满了整面蓝色,深邃的蓝看起来统一却又不统一,仿佛要将人吸入其中,感觉那色彩传达了工期的流动与风的流动。
空虚的孤月挂在描绘出沁骨寂静与寒意的蓝彩上方,散发着光芒。
那是一片受到无情之月映照的幽暗荒野。
(这一定是古战场。)
为什么她会知道呢?但米莉安就是知道。在深深烙印着痛苦呼喊的荒野上,伫立着一双白鸟,仿佛在承受着什么,仿佛心怀悲伤似的伫立不动。
太出色了!好一幅让人感受到净化与治愈的杰作。
领主叹息着说道,众人回过神后也毫不吝惜地向罗兰鼓掌。罗兰也一脸自豪的深深鞠躬。
米莉安反省了一下,虽然罗兰跑来马歇尔家时感觉很可疑,但他的确是个技术与心灵兼具的画家。站在她旁边的艾力克也一脸骄傲地拍着手。
少女也跟着轻轻鼓掌,尽管她不懂艺术,依然知道那是幅好画。
下一位,马歇尔都卡斯先生!
终于轮到马歇尔了。此时,大厅一角响起惊呼。
发生什么事了?当米莉安踮起脚尖,惊呼开始从四处传来。
(!?是空!)
米莉安吃惊地眨了眨眼睛。担任模特儿的诗人就走在紧张得动作僵硬的马歇尔身旁,如果是这样还没什么,但诗人穿的不是平常的服装,而是贵族风的衣裳。
那套宝蓝色的衣服当然没有遮掩脸孔的兜帽,令他美丽的身姿耀眼得超乎想像。
每走一布,诗人的白发就轻轻摇曳,忧愁的浓密睫毛下是一双宛如玻璃珠的琥珀之瞳。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带着奇迹般的美,每个小动作都仿佛有天上的仙乐响起,靠近他的人不分男女老幼都陷入混乱,严重点的甚至昏了过去。
喔喔喔这美得对老人而言太过残酷了。你画了这个男子吗?都卡斯家的儿子。
领主的声音也不禁变调。
至于马歇尔,憔悴过度的他似乎连周遭的骚动都没察觉。他面带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神情,屈膝开口:
是的。在城里碰见他时,我以为他是美的结晶。当时我认为只要画下这个男子,美就会属于我就能在画中涂满了美。
嗯、嗯,看来运气是站在你这边的,能将美捉进鸟笼里的画家科布多。我想快点看看那幅画,让我看你的画吧!
领主探出身子催促马歇尔。
其他宛如要吞下诗人般直盯着他的人们,也将注意力集中在据说画了诗人的画作上。
马歇尔跪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谈起头说道:
阁下,我要在此退出艺术祭。我终究无法完成那幅画,没能捕捉到美,即使近在眼前也一样!这样以来,我就连好好当个画家都办不到。我想踏上旅途,去寻找应该描绘的事物。
青年画家的表情疲惫不堪,却充满了坚定的决心。
大厅内掠过一阵失望,领主也颓然垂下肩膀。
是吗?虽然可惜,但既然是你的愿望,那也无可奈何但画都已经搬来了,可以让我看看那幅未完成的画吗?
领主平静地笑着开口,相比他真的很喜欢绘画吧?
马歇尔严重微泛泪光,深深颌首。
是的,虽然难登大雅之堂
于是,那幅画呈现在众人面前。
那真是幅笔触沉稳,以卓越技术描绘而成的肖像画。即使背景只是极为平凡的房间一角,但散布尘埃的地板与透出重新粉刷痕迹的墙壁,看起来都不可思议地美丽。
坐在柔和光线下的青年拥有几近完美的骨架,优雅地叠起双手。
然而,青年没有脸孔。
在轮廓线内,只有脸的部分被涂成一片白。
四周鸦雀无声,在漫长的沉默后,另组合突然大喊:
你这个蠢材!
看到领主抛开维持至今的温厚态度,吓得马歇尔匍匐跪倒。
是的,真的非常抱歉我临阵脱逃了。
不对!你不是已经画了吗!
啊?
马歇尔一头雾水的看着领主。接着,感动的泪水濡湿了领主的脸颊。
感动的波涛也在周遭扩散开来。
许多人忘了脸上的化妆,流下泪水。人们怔楞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着。
真惊人和我已过世的母亲如出一辙。
不会吧?那画的是我的初恋对象。
(好厉害,画得和空一模一样。虽然没有脸,可是一模一样。)
那是幅足以让米莉安都吃惊的不可思议绘画。
那幅肖像明明没有脸,然而任何人都能在画上看出至高无上的美。
领主严肃的说着:
无庸置疑的美就存在于此,马歇尔都卡斯。在我眼中,画中人与我三十年前亡故的妻子一模一样。啊,世上还有比这更美的东西吗!年纪轻轻就能画出这样的作品,你正是都卡斯家过去辈出的巨匠再世!
领主以感动至极而变调的声音宣布:
我选择马歇尔都卡斯为专属画家!不容任何反对!
大厅被震耳的欢呼与喝彩声包围。马歇尔也感动地落了泪。
◆
那个,罗兰先生也画得很好喔?
在收走绘画、准备进行舞会之际,米莉安含蓄地对非常沮丧的艾力克开口。
这也算是安慰吗!如果要安慰我,就更!
就更什么?
少女探头看着他问,让艾力克再度红了脸。
收到艾力克异样揪心的目光,米莉安不解的歪着头,艾力克则舔舔嘴唇,试图想说些什么,就在气氛变得尴尬时,熟悉的声音正好传来。
米莉安,到这边来。
空。
她的心情霎时开朗起来,回头一看,诗人就站在那儿。
不同于四周闪烁的亮晶晶光芒,他修长的身躯散发出仿佛由光本身描绘而成的清澈光辉。米莉安拉起沐浴在四周陶醉视线下的诗人之手。
他的手好柔软。
马歇尔的画,画得真好。
诗人点头赞同她的话,悄悄握住她的手走向大厅中央。
嗯,他是天才唷。难得有这机会,要不要跳一下舞?
我不知道怎么跳。
随意移动就好,我会配合你。
既然诗人都这么说了,总会有办法的。米莉安聆听着乐手们演奏的音乐,开始随性舞动。她试着轻轻一跳,诗人转了一圈,就像要接住她似的踏步向前,看来还满像在跳舞的。****3
少女渐渐习惯,两人即兴的优美舞蹈也成为目光焦点。
(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愉快。)
米莉安出神地想着。
视野内依然一片亮晶晶的,诗人近在呼吸可及之处。每一次呼吸,他身上如香草般的气息就会随之纳入体内。
每当自己一动,诗人就会支撑住她的身躯,可以触碰到他那完美的手指、完美的胸膛。
米莉安觉得很幸福,就像沉浸在温暖的梦中即将醒来。
在安详的心情中,她瞥见不知为何脸色发青的艾力克。
(我对艾力克做了不好的事吗?可是,他既不是空也不是卡那齐。)
米莉安喜欢诗人和卡那齐。
虽然他们两个都是仿佛随时会消失无踪的人,但她喜欢他们。
米莉安突然停下舞步,将脸颊靠在诗人胸前。
诗人立刻做出回应,轻轻以双臂紧抱住她。
怎么啦。
温柔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怎么了?尽管不太明白,她却想这么做。
她试着说出口,但在开口之前就被一个非常不悦的声音妨碍了。喂,那边的两个家伙,你们在干什么?
卡那齐?
少女猛然抬起头,看见有好一阵子不见的青年。
他一如往常披着深红色的外套,与周遭格格不入。
哎呀,卡那齐,你不合时宜的程度真叫人吃惊呢!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我是来救你们的!诗人,你果然太过明显,帝国的追兵已经发现,马上就会闯入这里了,我们快逃!
虽然青年还记得压低声音,但他散发的氛围本来就杀气腾腾。当周遭响起的疑惑的骚动声时,大厅入口已出席那几名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影。
我们是光魔法教会法务部!有凶恶的要犯混入了舞会,所有人保持肃静!
才刚说人就来了!喂,往那边逃!
听到卡那齐的叫声,米莉安立刻脱下舞鞋。她穿越人群,拎起裙摆轻盈地跳过小桌,在另一头着地。
诗人和卡那齐也步调一致地拔腿飞奔。
发生什么事了?三人穿越困惑惊慌的群众。
他们冲进卡那齐查出的逃生路径,从门内上了锁。
哎呀,这里是画廊。
正如诗人所言,细长的走道两旁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画,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附近。
对艺术品没有任何兴趣的卡那齐,依然目不斜视地往前跑。
至于米莉安的目光则停驻在最显眼处的大型肖像画上。
(啊,那是!?)
那幅画居然和马歇尔之前战士的相差无几。
也就是,脸孔涂白的肖像画。色彩经过极度省略的画,在冰冷中带着惊人的神秘与美感。
好像诗人。米莉安心中想道。
空,那也是你的画吗?
听到米莉安的问题,诗人也停下脚步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没错,其实我之前也曾来过这个城镇,当过马歇尔先生祖先的模特儿。好令人怀念的画啊。
如果诗人见过马歇尔的祖先,他之前究竟是在何时来到这座城镇的?
这么说来,米莉安并不知道他的岁数。
因为她不在意,所以没问,这份心情如今也没有改变。诗人正在眼前的事实,比起他已活在世上几年重要得多。
米莉安再度往前跑,边跑边说:
可是,马歇尔的画比这幅好。
是吗?好在什么地方?
怎么说大概是比较温暖一些吧?
温暖。
诗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地复述。
卡那齐在画廊尽头怒吼:
喂,你们在聊什么天!不想被抓就快跑!
背后开始传来追兵的声响,米莉安和诗人也加快速度。
没有脸孔的肖像,静静目送着三人手忙脚乱的离开。
◆
后来,两幅描绘诗人的肖像画并排挂在一起,成为往后数百年留在绘画史上的谜团。
画中的模特儿到底是谁?将脸孔涂白的意义为何?
除了米莉安和诗人之外,谁也不知道那只是忠实画出人物的肖像画。<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