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社团活动中,爱的成绩仍然和昨天一样,与正常水平差距极大。社团成员们都担心地问是不是身体状况还没恢复?,不过,落合老师看出了别的原因。在活动中,他象做单独辅导一样走到爱的身边,小声地给出建议。
有烦恼的话,不要逃避,勇敢地迎上去吧。
虽然不认为自己有烦恼,但如果那是在不自觉状态下产生的,它的根源一定是与彰一有关吧。
爱的直觉这样告诉自己,她走向花坛,决定和彰一好好谈一谈。可是,在校舍后,她没有看到彰一的身影,也许他已经回去了。不知是因为太阳已经西斜,还是因为本该在那里的人已经不在了,校舍后充满了沉寂的气息。
没办法,回家吧,这样想着的爱突然改变了主意,向一班走去。昨天,真帆还在一班的教室里学习,那里也是彰一度过了一半校园生活的空间。呼吸到这间教室里的空气,看到里面的环境,自己的心情也许就能平静下来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爱走到了一班门前,她感觉到教室里有人的气息,于是停下了即将伸到门把上的手。
(咦?里面还有人啊?)
爱从门上方的小窗子悄悄向里面窥视。在被晚霞染成暗红色的教室中的,是彰一。他站在教室的中央位置,摆着花瓶的课桌旁边,那应该是真帆的座位吧。他正在更换花,手上捏着的,是少了些许生气的切花。
无法和他说话。
彰一凝视着花瓶里刚换上的鲜花,他的神情悲怆,几乎要哭出来。
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爱感到心如刀绞,她紧紧捏住拳头。
他是一个脸上总挂着笑容的人。爱一直这样认为。
呵护花朵时的眼神,是那样温柔细腻。
喝可可时,嘴角总是绽放笑意。
所以,难过得想哭,一定是因为神明离开了他的身边。爱这样想着。
所以,连死亡这个恶魔,都会受到他的抚慰。爱这样相信着。
可是
泪水夺眶而出。爱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听到真帆死亡的噩耗,许多学生都流下了眼泪,可是,爱清楚地知道,从自己心中涌出的泪水,绝对不是为她而流的。
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无情的?听到真帆的死讯时,自己没有流泪,看到彰一悲痛的神情,心中却如同被撕裂一般痛楚。尽管这样想,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忍看到彰一的样子。
看着在体育馆里默哀的学生,爱回想起来。用那种行为承认真帆的死亡,自己并不是无法做到。只是由于死亡这个疯狂的恶魔,让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
在看到彰一那悲痛神情的现在,自己惟有承认这个事实。
仓本真帆已经死了。
她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承认了她的死亡,尽管有些不自然,但一切齿轮都将再次转动。即使残留着落寞感,但乐园中的生活也终将回归正常。
可是,为什么呢?
心中那阵如刀绞般的感觉,不仅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强烈。一看到彰一的身影,甚至一想到他,心中就产生剧烈的疼痛。
回到原状的
与无法回到原状的。
在我的心里萌芽的、这种来历不明,却比死亡这个恶魔更狂暴的情绪也终将归为平静,回到原状吗?
***
那么,我带巴姆散步去了。
将制服换成轻便的便服之后,爱向在厨房做饭的母亲光江打招呼。光江看着窗外。
还不到七点就这么黑了?爱,要小心汽车啊。
她敦促爱多留神,一边对秋天的到来发出感慨,一边观察着烤鱼的情况。
爱换上运动鞋,走出玄关,栓在门口的爱犬巴姆摇着尾巴向她欢叫,仿佛在说快点带我散步去。
巴姆是一条毛色发黑的杂种犬。是去年在叔叔家出生的小狗中的一只,被木村家要回来饲养。巴姆的魅力之处在于眼睛上方的两点茶色的毛,看起来很象公家眉,显得十分可爱。
每次牵巴姆出来散步,它总是在路上撤欢小跑,爱也跟在后面跑着。周围已经变得十分昏暗,充斥寒冷的空气。
在这一片寂静的环境中奔跑,聆听着呼吸声和心脏的跳动声,总会让爱产生一切烦恼的事都在这个瞬间消失了的错觉。她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跑着,跑过河川,跑出田间小路。爱擦拭着额头渗出的汗珠,象念独白一样低声说道。
咦?我怎么不知不觉中跑到这里来了?
由于只顾向前跑,回过神才发现已经跑出很远的距离了。或许是看出主人想用跑步排解烦乱的情绪,又或者是为了享受散步的乐趣,巴姆故意偏离了平时散步的路线。
爱抚摸着巴姆的背,它也摇着尾巴,抬起头看爱,差不多该回去了吧?爱对它说道。巴姆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欢快地应了一声汪。
(那么,该从哪条路回去呢?)
走近道的话,眼前这条河川沿线的道路是最快的。回去得太晚的话,父母也会担心的,自己本不该为选择哪条路而犹豫。
可是。
爱犹豫了。这条没有路灯的昏暗道路,据说在春天的时候时常有变态出没。自己实在不想一个人走这条路。
巴姆,要是有可疑的人出现的话
帮我赶走他,正在爱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巴姆突然朝着这条僻静的路冲去。
由于事出突然,爱急忙放开巴姆的链子。
啊!站住,巴姆!
爱慌忙追上去。可是,脚下并不是平坦的道路,稍有不慎,很可能会从连接河岸的坡道滚落下去。
(这可怎么办啊,巴姆又是黑色的,已经无法看到它了啊)
尽管急得想哭,爱还是拼命追着巴姆。终于,她看到一个东西在眼前摇晃。
那是巴姆的尾巴,爱凭借饲主的直觉知道这一点,她放心地舒了口气,走到爱犬身旁。
月亮不知在什么时候爬上了天空。
散发着冷光的月亮挂在秋季的夜空上,从流云的另一边露出脸庞。如洗的月光将刚才巴姆看到的人影清晰地照射出来。
(出现了!!)
爱这样想着。
虽然还不至于叫做变态,但眼前人物的服装相当怪异。头上戴着平顶的圆筒帽,肩上挎着一个蛙嘴式的包。这种装束让人一看就联想起以前的邮递员,但有一个明显不同的地方。
那就是握在手里的长杖。
一个文字盘镶嵌在杖上,也许是用来显示时间的。杖的顶部是象翅膀一样展开的装饰物。一看就知道不是附近能买到的,看起来象是动画片的周边产品或是什么订制品,可是,又过于巨大了,实在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东西。
之所以没有立刻调头就跑,是因为对方是女孩子。如果是男人以这样的装束出现在夜路上,爱一定会马上大叫着逃跑吧。
爱看了看巴姆。可是,巴姆毫无戒心地蹲在这个奇怪的人物身边,摇着尾巴。看来,与这个人相比,她手上的杖更能吸引巴姆的注意。它一直盯着杖,就象要对杖说你好,今晚的月亮真美啊!一样。
巴姆已经不能指望了,做出这个判断后,爱下定决心。
请、请问
主动向对方打招呼。仔细观察后,发现这个穿着奇怪服装的女孩子年纪和自己差不多,肌肤白皙,是个眉目秀丽的美人。
和爱不同,她的声音沉着平稳。
多美的夜色啊。
这个女孩子突然对她说道。爱条件反射性地回答是、是啊。不过,由于太紧张,她根本无暇感受夜色,不过她想,有心情欣赏秋夜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别那么害怕。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的名字是文伽,而这位是我的搭档真山。
说着,这个自称文伽的少女轻轻摇了摇手上的手杖。
连手杖都要介绍?
这是在证明自己没有敌意还是什么?不管怎么说,只是听对方报上名字,自己还是无法安心。爱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把全名告诉对方,最终还是决定只介绍自己的名。
我叫爱。
接着,象是和连手杖都介绍的文伽对抗一样,她指着巴姆
这位是我的爱犬巴姆。
对文伽这样说道。
文伽看了看巴姆,偏着头,试着叫了叫它的名字。
巴姆。
之前一直盯着手杖的巴姆马上产生了反应,朝文伽望去。文伽伸出手,在巴姆的头上温柔地抚摸着。巴姆惬意地摇着尾巴,任凭她抚摸。
(她果然不象是坏人。)
爱正这样想着,文伽把手从巴姆头上移开,在挎包内翻着。爱感到她的这种行为十分怪异,不过,从包内取出的并不是什么危险物品,而是一封看起来很普通的信。
文伽把信递到爱的眼前,平静地说道。
是仓本真帆写给你的,收下吧。
啊?
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马上问道。
你刚才说仓本真帆?
是的。
是一班的那个真帆吗?
应该是和你同一个学校的,不过,具体在哪个班我不知道。就是今天早上那个被车撞死的女孩。
看来她说的的确是仓本真帆,可是
你说这是真帆写给我的信可是,我只说了自己的名啊
你的名字叫做木村爱,是吗?我没弄错人吧?
爱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呢?她和真帆是什么关系?虽然有许多疑问,但这既然是真帆写给自己的信,自己就必须收下。这种想法变得强烈起来。
让文伽一直拿着信,爱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于是走到她旁边,慎重地接过信。
(这真的是真帆写来的信吗?)
接过信之后,爱突然产生了不安。真帆应该会用可爱的信封寄信的,可是手上这封信是非常朴素的白信封。而更让她不解的,是贴在上面的黑色邮票
爱看着这封信,皱起了眉头,文伽用平淡的语气对她说道。
抱歉,因为某些原因,请你看一下信的内容吧。
啊?在这里看吗?
爱惊奇地问道。文伽点了点头,表示肯定。究竟是什么原因呢?爱一边想着,一边取出信笺。
(光线有些暗啊。)
虽然有月光,但附近根本没有路灯,无法看清信上的字。爱叹了口气,文伽突然问道。
是因为太暗了而看不清楚吗?请等一下,我现在就给你照明。
爱的手边突然变亮,文字也能清晰地辨认了。这样就能读信了,爱这么想着,说了一句谢谢。之后她猛然意识到,于是立刻抬起头来。
文伽手中的手杖,正发出淡淡的乳白色灯光。
爱不禁哑然,这时
怎么了?还是无法读吗?我再把光开亮一点吧?
那支手杖发出少年一般的声音,和刚才听到的一样。
!?
爱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指着手杖,结结巴巴地对文伽说道。
刚、刚、刚才!手、手、手杖说话了!!
文伽朝手杖瞥了一眼,平静地说道。
这是常有的事。
常有的事!?
爱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巴一张一合。文伽用无奈的口气对手杖说道。
真山,我不是经常告诫你不要突然开口的吗?不是不许你说话,但至少在我做介绍的时候就该说了。现在这样,我很难开展工作的。
啊,抱歉,刚才忙着和巴姆交谈,错过了说话的时机。
爱咽了一口唾沫,声音沙哑地问道。
请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文伽转过脸,平静地对爱说道。
本来打算在你读完信之后说的我们的工作是替死者送信。这封信就是死去的仓本真帆所写的死后文。
死后文?
爱象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文伽把称作真山的手杖伸了过来。催促爱赶快看信。
在头脑混乱的时候,一旦有人发挥领袖气质,就会不由自主地服从那个人的命令。在文伽无言的催促下,爱开始读信。
小丘。
突然来信,小丘一定很吃惊吧。吓到你的话,请让我说声对不起。不过,我有些话无论如何也要对你说,所以写了这封信。这是我最后的任性请求,请你一定要读完它。
首先报告昨天的结果。昨天我去弓道社了,听说小丘你因为身体不适而早退。现在已经康复了吧?
告白的结果既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而是灰色。南野同学说还不清楚自己的真正心意,希望我再给他一些时间考虑。看来,突然的告白让南野同学为难了。而且,告白之后的第二天,我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了。我真是个不会挑时机的人。
所以,我想请小丘你帮个忙。虽然总是请你帮忙,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可是,这真的是我最后的请求了,请你一定要帮忙完成。
小丘,拜托你,能帮我问清楚南野同学的真实心意吗?
虽然我很想给南野同学写信,直接问他。可是,南野同学是个温柔的人,收到那样的信的话,给出的回答一定是我喜欢你,虽然这是我最希望听到的话,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他的真实心意。
这种事情,只能拜托小丘你了。
小丘,拜托你。
这是我最后的任性要求,请你一定要答应。
读完信,爱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盯着信笺。
尽管文伽对爱的神情感到奇怪,但并没有多问,只是用平淡的语气对她说道。
这就是她最后的愿望。明天,我还会来找你的。如果愿意答应她的请求,就在我来之前帮她问吧。
爱没有回答她,仍然盯着信保持沉默。
文伽转身离去,巴姆也跑起来,似乎想跟在后面,但发现爱一动不动,就停下了脚步,偏着脑袋看着她。
爱凭直觉知道,这封信是真的。而这,也让爱产生了一个想法。
(真过分。)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请求?
还想伤害活着的人吗?
自己倒是没关系。接受了真帆死亡这个事实,具备了和狂暴恶魔对抗能力的自己,就算受到伤害,也能很快振作起来继续前进。
可是,彰一不同。
因为他是那样温柔。
非常、非常温柔。
对他表明了心意的同学突然死亡,给无法抵抗死亡恶魔的他造成了伤害,让他的心流血不止。没有好好回应她的心意这件事,就已经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创伤,不断折磨着他。
可是
还要继续让彰一痛苦吗?
要把这种如同强行撕开伤口般的残酷问题扔给他吗?
而且,是让我来做这种事。
别开玩笑了。
这种事我怎么做得到。
这与是不是真帆最后的请求都没有关系,伤害彰一的事,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因为,那样做的话,我会被彰一讨厌的。
我不想被他讨厌。
惟独不想被他讨厌。
即使被全世界的人讨厌,只要彰一不讨厌我,我就有勇气活下去。
爱无法否认这样想的自己不对劲。因为,在读完这封信的时候,爱觉察到了自己的心意。
真正的心意即使深埋在地下,也终将会释放出光辉,展示自己的存在。如同诉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一样,摇动着自己的内心,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重要之物。
爱抬起头,望着天空那轮美丽的月亮想道。如果象异国的神话中那样,月亮上面真有神明的话,我必须虔诚地忏悔,自己不配成为爱神丘比特。
因为,我是站在支持真帆恋爱的立场上
却无可奈何地喜欢上了她喜欢的彰一。
***
次日清晨,爱提前起床,向学校走去。因为彰一每天总是很早去学校给花浇水,这是两人独处的机会。
爱感到自己来得太早了一点,心想彰一应该还没来学校。她朝花坛方向看去,彰一的身影早已出现在那里了。尽管想立刻上去打招呼,但心中对他的微妙感觉使爱无法鼓起勇气。为了平复心情,爱走向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罐可可,放慢脚步返回校舍后。
彰一正准备种下新的花苗,他用铲子挖着土。在他的身旁,摆放一个装着几株花苗的容器。
爱一直都认为,花坛是彰一圣域。正因为这样,花坛与男生这种本来给人感觉很怪的组合,换成是彰一的话就搭配得相当协调。
可是,现在她意识到这种想法是错的。
建立起彰一圣域的,是自己那颗懦弱的心。因为这里是彰一的圣域,所以不能进去。这里的风景如同画卷一般,绝对不容许践踏。正是由于自己那颗懦弱的心中充满了这些借口,这里才成为了不可侵犯的圣域。
在面对自己懦弱之心的现在,爱深刻地明白了自己以前会那样想的原因。
因为自己喜欢彰一。
因为喜欢他,不仅不想去了解他,反而无法向前跨越。喜欢他这件事,同时蕴涵着自己被了解这种危险性。爱害怕自己不纯洁的一面被他知道,从而被他讨厌。害怕得不得了。所以,自己那颗懦弱的心在无意识间拒绝了更进一步,而是保持一个宽松的距离注视着他。
不过,爱意识到了。
真帆的存在让她清楚地意识到了。
除了自己以外,她不容许任何人踏进彰一的圣域一步。
与其让那样的事发生,她宁愿自己打破这个不可侵犯的规定,亲身接受惩罚。
爱把手cha进制服的口袋里。真帆的信就在里面,那封死后文就在里面,爱的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着。
真帆,对不起。
真帆的请求,我无法完成。
我无法做出伤害南野同学的事。
因为,我喜欢南野同学。
我对他的喜欢不亚于真帆你。
所以,我反而要请求真帆你。
请你也给我一个机会。
会让南野同学的脑子里只想着真帆的问题,请别让我去问。
虽然我不会请求你马上答应,但请给我一个向他表白的机会。
爱做了一个深呼吸,大步从校舍的阴影中击向花坛。彰一因为真帆的死而伤心、痛苦,自己能为他做的,只有陪伴在他身边,带给他欢笑,让他尽量远离死亡这个恶魔的影子。虽然痛恨自己的弱小,但总有一天,当这种努力得到回报,他重拾笑容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
爱这样想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早上好!
爱打起精神向彰一问候。
彰一转过脸,吃惊地回答。
早上好。你怎么了?木村,今天来得特别早啊。
大赛临近,我想自行练习一下,所以就起早了没想到南野同学也在,我就过来看看!
爱一边说着谎,一边走向彰一。
给,这是给一直照顾花坛的南野同学的奖励。
说着,她拿出可可。
彰一虽然感到有些疑惑,但马上就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接过可可。爱很自然地坐到彰一身边,看着脚下的花苗问道。
这些花是新种下的?是叫三色堇吧?
对,是三色堇和蝴蝶花。这个时期栽种是最合适的。
哦,是吗,花坛里越来越热闹了呢。
爱把视线从花苗移向彰一,下定决心说出了一直以来无数次想说出口,却总是堵在喉间的话。
南野同学,我来帮忙吧?
啊?可是,你不是要自行练习吗?
自行练习从明天开始。所以,拜托了,让我来帮忙吧。
不等彰一回答,爱就拿起一株花苗问道这个种在哪里好呢?彰一似乎对她的强硬态度屈服了,笑着说。
那么,我来挖坑,木村同学你来把花种下去。从容器中拿出花苗的时候注意不要伤到根。
嗯,我知道了。
爱和彰一共同种植花苗。
旁观时觉得很轻松的种植工作,实际做起来印象却完全不同。也许人手不足是个大原因,站立和坐下的次数很多,蹲着工作也出乎意料地费力。
不过,爱完全不觉得辛苦。注意别把制服弄脏了哦,彰一充满关切的温柔声音让她很开心。在共同工作中能够如此近距离地感受他,爱的心中充满了幸福感。
这里已经不再是不可侵犯的圣域。
这样想着,爱的脸上浮现出自然的笑容,心情变得平静。
这个时候的我,什么也没有意识到。
真帆那强烈到要留下死后文的愿望。
以及比从前更沉默寡言的彰一的心意。
这个时候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
***
我吃饱了!
爱克服了早上的课堂里产生的烦躁情绪,迅速收拾好便当,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是,圭与千鹤伸手扯住她的手臂和衣角,使她不得不重新坐回椅子上。爱生气地噘起嘴。
你们两个干嘛慌成这样?我还约了人呢!
两人在爱的面前交换了一下眼色,象对暗号一样同时点了点头。
千鹤咳嗽了一声,如同早已准备好台词一般平淡地说道。
我有事要和你商量。是这样的,社团里学妹对一班的某个男生一见钟情。所以,想请传说中恋爱的丘比特帮忙。
社团里的学妹,是茶道社的一年级学生吧?是谁呢?
啊?是最近新加入的。说了名字你也不认识。不过,她看上了哪个男生,你不在意吗?
千鹤今天真奇怪啊,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问起那个男生的名字。千鹤故意拖延了一会,然后缓慢而清楚地告诉她。
南野彰一。
爱的心跳一下子加快。无法立刻回话。
这时,圭把身子凑过来。
小丘,怎么了?要是在平时,你会马上回答没问题!的,这是怎么了?真奇怪啊!
爱低下头,又立刻把头抬了起来。她想,这两个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必须把自己藏在心中的想法告诉她们。
爱咬紧嘴唇,下定决心说道。
因为,我也喜欢南野同学。
两人顿时僵住了,仿佛时间停止一般。不过,仔细一看,两人的眼睛正吃惊地缓慢张大,如同慢动作影象一样。
(好、好恐怖。)
被她们这样盯着,爱感到很恐怖,终于,缓缓举起一只手,把手掌伸到千鹤眼前晃了晃。千鹤并没有朝圭看去,而是象她一样举起一只手,两人击了一次掌。
这一行为就象按了播放键一样,千鹤大声说道。
我知道啦!既然这样,我会去说服那个学妹,让她死心的!你要加油哦!!
啊?也不用叫她放弃。她的心情我理解
没关系的,反正是编不对,变心速度很快的孩子。过一周可能又会找到新的恋情的。
可是
看到爱还在犹豫,圭也穴嘴进来,附和着千鹤说道。
小丘,恋爱是当事人双方的事,别的家伙根本不用在意。对千鹤的学妹来说也是这样对仓本也一样,小丘根本没必要担心。
听到真帆的名字,爱感到内心骚动不安。不过,千鹤并没有察觉到,还在不住地点头。
没错没错,他的心向着谁就是谁赢。虽然与亡故的朋友之间的友情也很重要,但爱也有享受自己人生的权利,用不着过多地为那些事操心。
是吧?两人看着对方,同意了对方的意见。
尽管还没完全明白,但爱还是回答道。
嗯,我知道了。
千鹤与圭听到这句话,都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那好,话就说到这吧。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说起来,你还约了人,没问题吧?
听到千鹤的话,爱啊!地叫了起来。
糟糕,我得赶快去花坛。
花坛?
是啊。我正在和南野同学一起栽种新花呢。
听到这个,圭吹了一声口哨。
什么嘛,害我们白担心,原来你们已经开始在花坛里约会了啊。小丘,真有你的。
没、没这回事。
爱摆着手否认,圭和千鹤一边说着好了好了。一边催促她赶快去花坛。
爱看了看表,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虽然知道她们还会做奇怪的猜想,但没办法了,只好挥挥手走出教室。
(南野同学应该早就到了吧。)
一想到能与彰一见面,爱就觉得无比激动。可是,她也感到心里某处有种朦胧的不安。
原因很清楚。
是听到了仓本真帆的名字。
刚才真帆的名字被提起,那简直就象她阴魂不散地对自己说不要忘记我啊!一样。
彰一的身影早已出现在花坛,爱小跑着来到他身边,对他说道。
抱歉,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吧?
彰一微笑着摇了摇头,回答说自己也是刚来。这样的对话就象真正的约会一样,爱感到有些害羞,面颊发热。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爱大声说道。
那么,把剩下的全部完成吧!加油!
虽然早上的工作不可能把剩下的花苗全部种好,但剩下的也不算多。两人齐心协力的话,利用午休的时间就可以全部种完了。爱与彰一立刻开始了工作。
由于早就记住了流程,工作进行得比想像中顺利。无论从时间上还是心情上都感到游刃有余的爱,一边工作一边和彰一聊天。
南野同学你喜欢看电视吗?
我不经常看电视。不过,电影倒是看过不少。
是吗,你喜欢看哪种类型的电影呢?
我最喜欢好莱坞的动作片。
不是吧!真意外!!
人们经常这么说我。
彰一的圣域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一点一点鼓起勇气。
逐步了解他吧。
通过这样的交谈,他也一定会逐渐了解我吧。
当然,这也与被他讨厌这种危险性共存。
不过,我已经不会害怕了。
爱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和彰一在一起而增加的知识,并不都是关于他的事。
叶子上光滑的露珠。
土中释放出来带着清凉感的淡淡香气。
同一种类的花,每一朵的表情都不同。
挂在天空的太阳总是那样温和。
带着新奇感了解这些事物,爱不由得想道。
(喜欢上这个人,真好。)
如果工作不会结束的话,就可以一直待在他的身边了。爱这样希望着,可是时间无情,花苗只剩下最后一株了。
这时,彰一很难得地用有力的口吻说道。
木村,抱歉,最后一株让我来种吧。
啊?嗯,好的。
为什么呢?难道是专业人士的执着,最后一道工序非得自己完成才甘心。
想到自己能接触到彰一不为人知的一面,爱笑出声来。她拼命忍住笑,把脚边的花苗递给彰一。
彰一缓慢地。
异常缓慢地,把花苗种下,盖好土。
全部工作结束。爱很有成就感地向花坛扫视了一圈,然后把视线转向彰一,想对他说一声辛苦了。这时,她吃惊得屏住了呼吸。
彰一低着头,紧紧咬住的嘴唇渗出血印。他的样子,就象一个深受良心谴责,正在虔诚忏悔的罪人。
爱吃惊地问道。
南野同学,你怎么了?
彰一回过神,看着爱。他的神情沉痛,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微笑。也许是觉得不该让爱担心,他看着地面回答道。
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仓本。
啊
为什么。
在这里的是我啊。
在你身边的,是我啊。
为什么会提到真帆的名字呢?
为什么
这句话,听起来只是催促他继续往下说的问题。彰一又一次咬住嘴唇,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是我的错。
爱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原因,彰一象找到了肯听他忏悔的人一样,悲伤地看着爱,道出了一直藏在心中的事。
前天放学后,我遇到了仓本。
这个我知道。
因为,对仓本说彰一放学后会去花坛的,正是自己。不过,彰一似乎并不知道让他们见面的是爱,他继续说道。
那时,仓本和木村你现在做的一样,帮忙照顾花坛。
这个还是第一次听说。
看来,真帆为了了解彰一,走进了他的圣域。不过,彰一并不打算说起告白的事,他接着说道。
那时,我对她说明天早上要在花坛里栽种三色堇和蝴蝶花。
爱想起了让圭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参加书道社的真帆没有晨练,在丧命的那一天,为什么那么早赶来学校?
彰一的声音颤抖着。
猛烈地颤抖着。
听了我的话,仓本对我说自己也要早些起来帮忙。并和我约定说一定会来。所以,我不知道她出了事故,依然象个傻瓜一样等着她。
要是没做那样的约定就好了,彰一这样低语着。之后,他语气沉痛而坚定地说。
都是我的错,害仓本失去生命。
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看到悲痛的彰一,自己也会感到悲伤,自己刚才做的事,本来都应该是真帆做的,想到这,爱深受打击。
即使这样
她仍然希望能帮彰一缓解痛苦的人是自己。
她决不承认自己是代替真帆站在这里的。
爱拼命想找出话语安慰他。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你没必要背负这样的责任。真帆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南野同学,别这么悲伤了
爱把手抬起来,想轻抚他的面颊,希望替他分担痛苦。
可是,他摇了摇头,痛苦地说道不是的。不单是那样。他低声叹息着。
凭借直觉,爱知道这一刻终将到来。可是,她甚至都来不及捂住耳朵,就听到彰一流着泪说出这句话。
我想,我是喜欢仓本的。
预备铃的铃声从远处传来,彰一垂下头,简短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说了奇怪的话。就走向饮水处洗脸。
独自留在花坛的爱,想起了好友们说过的话。
(恋爱是当事人双方的事,别的家伙根本不用在意。)
圭说的对。
彰一根本没有注意我。他的脑中只有喜欢的人,完全没有觉察到我的心意。
(他的心向着谁就是谁赢。)
千鹤说的没错。
即使这个情敌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他的心向着的人,就是赢家。
爱缓慢地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那封死后文。那一瞬间,爱的脑子里回放着以前的情景,那个灿烂的笑容。
曾经让她如此憎恨。
!!
爱立刻用双手抓住死后文,一把将它撕破,甚至没来得及考虑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懊恼、悲痛、苦闷、痛苦,各种情绪在心中激烈碰撞,她一次又一次地撕着死后文。
当死后文上贴着的邮票被撕为两半时,爱手中的死后文变化成光点漂浮在空中。
犹如散发着光辉的雪花一般。不过,这种雪花并不是降落到地上,而是飞向空中。这样奇幻的景象,根本不敢想像是这个世界的东西
爱看着这样的景象出神。在这一瞬间,爱觉得一直在心中摇动着的思绪为自己照出了一条道路。
啊哈。
突然,爱发出了笑声,她向着天空张开双臂,就象起舞一样。旋转着,旋转着。裙角飞扬,舞起无数雪花。笑声回荡在天空中。
飞去吧。
她想道。
飞向远方。
更远。
更远的地方。
飞向高空。
更高。
更高的彼端
***
黄昏的射箭场中,爱默默地射着箭。周围没有一个社员,也没有落合老师的身影。社团活动已经结束了,而爱依然独自留下,继续练习着。
练习了一阵之后,一个气息突然出现在射箭场内。爱并没有分神,她继续射着箭,说道。
大家都叫我小丘。小丘的丘,是丘比特的丘。因为我总是为恋爱牵线搭桥,不知不觉中,同学们都认定了这是我的职责。
听完,刚才发出气息的文伽走到不至于妨碍练习的地方,语气平淡地说道。
我是死后文的邮递员,这个我已经听说了。
哦,是吗
爱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开始搭弓、瞄准。充分地拉开弓弦后,脱弦。
射出的箭正中靶心。果然,这和精神状态有关。迷茫消除之后,水准就回到从前的状态了。
爱朝文伽看了一眼,叹息着继续说道。
可是,把这种职责硬推给我,会让我很痛苦,这一点,我是最近才明白的。比如说,与好友喜欢上同一个人的话,恋爱的丘比特也会感到很为难的,对吧?
听到爱向自己发问,文伽依然不动声色。尽管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可以看出,文伽象普通人一样心中产生了动摇。
真难办啊。把这种责任硬推给我,会让我很为难,可是事到如今,这句话我也无法说出口了对了,你是怎么当上死后文的邮递员的?这种责任,是什么人自作主张硬推给你的吗?
不是的。
文伽用坚决的语气立刻回答道。爱感到大出所料,她很感兴趣地凑近文伽,反射性地问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干这份工作?
总是语气平静、话语清晰,给人冷漠印象的文伽,第一次因为犹豫而闭上了嘴。虽然沉默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一想到陷入沉默的是文伽,空虚的气氛就会使人觉得不自然。
文伽把手伸进挎包,这时。
啊!?文伽!?
之前一直默默观察着情况的真山吃惊地叫出声来。不过文伽并不在意,她从包中拿出一封信。看上去和爱收到的那封一样,是死者的来信死后文,不过稍微有些异样。信封是黑色的,和镶着白边的黑色邮票相同。
文伽把这封异样的死后文拿在手中,淡然说道。
这是我的死后文。为了把这封死后文寄给某个人,我才当上邮递员的。
这时,从文伽那清澈的瞳孔中,爱感受到了凛然的决心。在爱看来,这样的她是一种非常绚目的存在。爱眯起眼睛笑了。
文伽把黑色的死后文慎重地放回包里,说道。
就象这样,我是以自己的意愿成为邮递员的。不过,你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同。缺少本人意愿的责任,总有一天会消失的。你能够保证到那个时候不伤害他人.也不伤害自己吗?
文伽的话让爱感到心中豁然开朗。
她说得没错。
无论多么光荣的头衔,只要其中缺少本人的意愿,就绝对不会产生责任感。这种半吊子的状态,总有一天会被自己扔开、招致伤害他人或自己的结果。
所以,爱做出了决定。
那一天,在看着雪花飞向天际的时候,爱得出了一个结论。
把挎包关上的文伽看着爱问道。
这是对你的最后一个问题,请考虑清楚再回答。关于刚才你说的,与好友喜欢上同一个人我可以把这个当做对死后文的回复,告诉仓本真帆吗?
听到这个问题,爱象面对箭靶一样,闭起了眼睛。随后,做了一个缓慢、深沉而平稳的呼吸。心中的涟漪徐徐趋于平息,最终变得如镜面一般平静。这时,爱突然睁开了眼睛。
爱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她摇摇头,回答道。
不,因为,我可是恋爱的丘比特啊!妨碍别人的恋爱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说着,爱转头面向箭靶,以行云流水般的连贯动作拉弓搭箭。爱保持着瞄准的姿势,平静地说出了对死后文的回复。
南野同学也喜欢真帆。
弓弦脱手。
破空的锐利声音响了起来。
直行的轨迹拖着残影。
夕阳依然是那样温柔。
箭命中了箭靶,锐利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过,无法确认箭究竟射在靶的什么位置。视线已经变得朦胧,箭靶的清晰轮廓却已无法捕捉。
爱突然低下头。泪水滚落到地上。文伽看着箭靶的方向轻声说道。
真厉害。
听到这句话,爱明白自己射中了靶心。不过,她并不感到吃惊,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己是丘比特。是以射中人心为工作的,恋爱的丘比特。以静止的箭靶为对象,自己怎么可能射不中呢。
爱跪在地上,小声地哭泣着。
从脸上滑落的泪水,是恋爱破碎的味道。<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