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雄辩无敌的肖像画(1 / 2)

 一股濒临爆发的热情,使得阵代高中美术科老师水星庵的笔尖战战兢兢地颤抖着。

蓬乱略长的头发及不修边幅的胡渣,看起来与其说是老师,还不如说像是音乐家。

正对着他的亚麻画布上渲染着五颜六色的颜料。雪般的白与薄墨色、宁静的月光蓝,虽然几乎都是寒色系,却散溢着不可思议的明朗与温暖感。

描绘在画布上的,是一位女性的立姿。

印象中的轮廓已经描绘出来,但是

不行啊

水星低叹。

不行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中略)不行不行没用没用没用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啊~~!

他一边惨叫,一边将画笔与调色盘丢向一旁的玻璃柜。稀释颜料用的亚麻籽油洒得一地都是。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就是画不好啊!这种这种画!我的脊髓要被切断了!我的灵魂正在激烈的呕吐!就像是被污水浸泡后要被丢弃的梯子那样啊!

喀啦啦!!

水星庵将画布丢往墙壁,被推倒的石膏模型在美术准备室的地板上兀自旋转打滚。

画架轰然倒下,就连柜子上的教材石膏制的人类面型也摔破了。

啊啊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撷取她万分之一美丽的片段,还做了永久避免它和其它物品混杂的完全状态防护(中略)了啊!?我无法理解!这该说是精神上的无能吗?还是如球体般的虚饰?也就是说还要更像这样,那样她是应该是那种样子啊!!

猛烈勃发的疯狂气息。

顺带一提,现在虽然是上课时间,水星却对学生视而不见,将他们丢在一旁,把自己关在美术准备室中。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只想尽快完成这幅画。

另人怜爱的;惹人疼惜的,她的姿态。

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将会死去。

这是灵魂的补完行为,为了安抚无处可藏之ji情的唯一手段。

但是,没有想到这个作业竟是如此的困难!

他持续着这样的步调,自言自语地说着难解的奇怪语言,一个人在狭窄、微暗不明的房间中不停地抓狂着。

碰!

隔壁的房间也就是待在美术室中的一名男学生,在听见了骚动不安的声音之后,撞破门扉冲进了美术准备室。

老师!敌人在那里!?

一手握着,以激昂的声音大喊的,是二年四班的相良宗介。紧绷的表情与紧抿的嘴唇,眉间的皱纹正因最高限度的警戒模样而更为加深。

水星以布满血丝的眼睛,讶异地瞪着他。

敌人,什么敌人!?

没错,敌人呢!?

敌人对,敌人在就在这里!我存在的这个空间这空间本身就是敌人啊!

水星啪地展开双臂,对着宗介无懈可击防御着全方位的枪口。

您的意思是哪里?

你不了解吗?就是这里!

所以到底是哪里?

这里啊!就是这里!

精神亢奋的水星,仰头对着天花板长啸。宗介对此举动的反应,就是直接举起枪口对准了水星的上方。

在上面吗!?

砰、砰砰砰砰!!

五发子弹朝天花板击出。从小小的弹孔中,传出不知什么金属被击穿的声音。

在那一瞬间。

枪口冒出了阵阵的白烟,两人保持沉默,在现场相视不动。水星呆若木鸡,宗介则是毫不松懈地眯着眼凝视天花板的弹孔。

此时

宗介!!

冲进房间的女生千鸟要,朝宗介的背上碰地一声将他踹飞。

她有一头垂落至腰间的乌黑长发,袖口卷起,手上紧握着画笔。

向前倒下的宗介以手支撑着地面,转头一看。

干什么,千鸟?

少啰嗦!你好歹也给我改掉不经大脑思考就开枪的习惯吧!

即使被怒吼,他还是以非常认真的表情直视小要。

快退下。天花板中目前也许还潜伏着要阻击水星老师的刺客

刺客,天花板里,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啊,好冷这是什么?

滴答滴答。小要以单手抹去落在颈后的水滴,抬头望向天花板。看到她的动作,宗介与水星也一齐抬起了头。

从天花板的弹孔与石膏板的间隙里,滴滴答答地漏着水。

就在下一刻。

天花板的石膏板啪哩地一声破裂,大量的水冲在三人身上。以滂沱大雨还不足以形容,那气势宛如瀑布般直落而下。

看来宗介的子弹射破了天花板的水管。

唔哦!

呜呀~~!!

宗介的头部被落下的建材击中,当场昏倒;小要则是因为滑了一跤而发出哀嚎。两人卷在一块,宛如冲水马桶里的黄金一样,被冲向房间的一角。

啊啊

一旁,水星的身体受到激流冲击,在原地茫然直立着发愣。

对把一切冲走将遮蔽那女人的乌云从我的心一扫而空吧

看来病得不轻的他喃喃自语着,而宗介与小要则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过了二十分钟后的下课时间。在没什么人出入的女子更衣室中

哈啾!唔~气死我了!

一阵老头似的喷嚏后,小要利落地脱下几乎黏在身上的衬衫。置物柜的门板上则已软趴趴地挂着其它湿透了的衣物。

水珠涔涔的柔滑身躯,隐约可以透视到肌肤的白色内衣。这是一目男孩子若是看到,必定流连往返,头晕目眩的艳丽画面。

不过,此处除了小要之外,只有神乐圾惠里一个人。

呐,用这个擦一下吧!

站在一旁的惠里递给她一条浴巾。

啊,谢谢!

小要一边道谢,一边用浴巾仔细地擦拭头发。看着她那样子惠里说道:

真不好意思呢,千鸟。总是你在关照他。

不会了,唉,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是吗?那就好

不,一点也不好

惠里没有听进小要的话,只是独自叹着气。

神乐圾惠里是英语老师,也是小要班级的导师。约二十五岁左右,一头利落的短发,身着米色的外套。总是一脸神色严肃、正经八百的模样。

实际上,惠里也是一位认真负责的老师。

她总是在宗介引起骚动后,与小要站在同一战线对他斥责咆哮,并仰天高声叹息。

(啊神呐!他就是你派遣到我班上的试练吗?如果是的话,我会承受给你看!但是可以的话,能不能换个稍微不同的内容?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试练程度,实在有点另人难以承受。凡事都应该有个限度吧!)

诸如此类,如此一般的感想。

这样的她最近却十分没精神。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心不在焉,英语授课中也总是茫茫然地发呆。像昨天,在黑板上写下极度刺激与暴力的会话后,还说出千鸟,请翻译一类的话。

(呃老子是混帮派的**恋,杀掉警察和白人!我的那个世界第一,耶!)

小要正确的翻译了那段宛如饶舌歌词的会话,她却脸色发白地说你在说什么啊!?

总之,就是很奇怪。

注意到这种变化的小要,一边换上体育服;一边小心地询问道:

老师,您是不是在烦恼什么事呢?

咦?

因为您最近都没什么精神。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可以跟我聊聊喔!

小要一派轻松地说着。惠里稍作沉默后,突如其然落下斗大泪珠。

老师?

对对不起身为学生的你,竟然如此挂心老师的事。老师真的好高兴。

喔。

但是,这是不行的,这是老师必须自己解决的问题。要是我借学生之手来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所谓的专业不及格吧?但是但是,啊啊!果然还是说不出口呀!

交错着宝冢风的夸张动作,一边苦恼着。换好衣服的小要则是呆然旁观,好不容易才回神开了口: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

毫不迟疑地准备快速走出更衣室,惠里却忽然地抓住了她的袖口。

等等,千鸟。

什么事?不是不告诉我吗?

话虽这么说但是我还是因为

有话就请您快说吧,我还要去便利商店买内裤呢!

啊啊别这么说嘛,我的可以给你呀。

不需要!!

小要红着脸,狠狠拍掉惠里怯怯地伸进裙底的手。

您是认真的吗!?那种低级的白痴举动一点都不像老师!

狼狈不堪的惠里。这样看起来实在不知道谁才是学生。小要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变得这么怯弱的惠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说似乎跟宗介没关系,不过还是请您告诉我吧!

那个那个是有关职场人际关系的事。

人际关系吗?

事实上是与教美术的水星老师有关的事情。

踌躇不已地开了口,惠里陈述着事情原委。

※※※※※※※※※※

神乐圾惠里与水星庵,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单纯的同事。不但教学的科目不同,担任导师的年级也不同。就连一天中见面的机会也不过一、两次。

这两人在上个月一起担任离职地理老师送别会的干事。但是水星对这种工作不太擅长,索性有惠里面面俱到地加以协助,于是送别会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以此为契机就在前一周的星期天,水星对她说:这是承蒙你照顾的回礼,邀请她一同去看电影并用餐。

惠里很高兴地答应了。

好久没像这样子烦恼要穿哪件衣服什么的了,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无意识地,惠里以沉醉其中地模样描述着。

看到这模样小要难掩惊讶。半疯癫的水星老师与正经八百的神乐圾惠里,两个人竟然会进行私下的约会!

哈哈老师呀您果然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嘛!

咦?

您喜欢水星老师吧?

那那是!并不是,绝对不是,不是那种次元的事。但是不知不觉就会想,那个他真是个好人呐,只是这样而已

惠里变得吞吞吐吐,老师的威严荡然无存。

随便您。然后那又有什么问题吗?

才这么一问,惠里的表情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那一天是很好没错。但是从隔天开始,水星老师突然就变得很冷淡。

啊?

见面时一言不发,不仅如此,还立刻转身就走。就像就像是在躲我一样。

惠里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小要则想到今天水星在课堂中,几乎都窝在美术准备室里。虽然不觉得这与惠里的事会有什么关系

有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譬如强调犹太人阴谋论、或是对他自白说出以前曾以茱莉安娜的艺名在东京拿扇子跳舞之类的事?

怎么可能!我才不是那种怪人啦!我只是小小的在看电影的途中打了瞌睡,吃了四人份的沙郎牛排虽然觉得有点不恰当就是了。

那他当然会不高兴啦!

小要双肩一颓,惠里则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呜果然是因为这样吗?

没错。如果是我的话,最多点三人份就不会再加点了。

说的也是,那才正常吧

没错!那才正常。

两人由衷地首肯着。

所以他对我的印象一定是幻灭了。大概是认为我是一个一点也不诚恳,贪心的女人吧?看来是已经不行了!

惠里渐渐地失意消沉。小要对此视而不见地将话题延续下去。

哎呀,应该还没到绝望的程度吧?说是避开,可能只是老师多心了也说不定。

是吗?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不然,我就装做不经意地去帮您深入调查吧?调查水星老师的心意。

她瞠目结舌。

哎呀真的吗?

没错,反正今天还挺闲的。

这么说着,小要微微一笑。

※※※※※※※※※※

宗介与水星在淹水的美术准备室中,默默地用抹布擦着地板。

一脸无精打采的表情,将吸满水的抹布拿到水桶上方,将水挤出来再继续擦地。不断地重复这个循环。

相良同学。

地板好不容易才变得干净一些时,水星于言又止地开了口。

什么事?

游击战装扮的宗介回应着,没有停下拿着抹布擦地的动作。

你觉得那张画怎么样?

水星指着竖立在墙边的一幅油画。与他在课堂中构思的画不同是更加老旧的画。

那是幅风景画。描绘着早晨薄雾弥漫,宁静的森林,展现出雾绿与灰色的平衡之美。光是凝视着,就仿佛能看到一个人伫留在那里的感觉如此的画。

这个吗?

宗介走到那幅油画旁,专注地观察,并敲着画布的木框窥看画框内侧。

无法当作紧急时刻的盾牌使用吧。不过是块布,连点二二口径的子弹都挡不住。

可以在内侧贴上超级芳纶纤维(注:arazhuand一种人造纤维,多用于防弹衣素材)与陶板试试看。如此一来,我想就算是五点五六mm口径的子弹也能挡下来。

不。我要问的是关于画本身内容的事。

这么一说,他才注意到油画本身。就像是首次注意到画的存在一般。

宗介大约用了三十秒,将那幅风景画浏览了一遍。

是森林?

只有这样吗?

乍看一下,是安全的森林。没有毒蛇或水蛭一类的危险生物,似乎也没有地雷一类的陷阱不过,深处的茂林的确有股腐臭之气。

宗介指着画中的一处。因为若有狡猾的阻击兵埋伏,那里正是绝佳的位置。

听着宗介的见解,水星大失所望。

是这样啊股腐臭之气吗?原来就是太陈腐了,真遗憾。

无须气馁,老师。若是外行人自然无法看透。

这两个人,每次打招面都是一副看起来畅谈无阻的模样,事实上则是重复地展开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这不提也罢。

这张画是我学生时代画的。还算得上是我的自信作,却还是得到这样的反应。大概是我没有才能吧!这么一来,要完成我现在正在进行的画作看来是不可能了

水星叹着气。

宗介坐上身旁的画架,视线朝向那幅画。画的上方盖着一层蒙尘的布,看不见内容。

是什么样的画呢?

不!请不要看!

水星压住宗介正要掀开盖布的手。

为什么?

被追问的水星,不知为何一脸狼狈地说道:

未未完成的作品不给别人看是我的原则。不过大致说明一下也可以啦!那张画要说的话,就是企图在从自我内在发出的激进形式上,赋予暂时的轻微跃动。没错,即是展现不再对于自然保持奴婢性格,所谓拥有随时随地都是小天神般的气度这虽然是漱石所说的话,不过这个作品就是这么回事。了解吗?

不了解

宗介额角冒汗地立刻回答道。

唔不过像这样尝试跟你说明,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激起了我汹涌的创作欲。没错,有如偏东天空日出的那道曙光

水星宛如看着哪处远方似的,眯起了双眼。

那真是太好了。

嗯。好,我再努力看看!

那么,也请让我帮忙。因为,妨碍到老师作业的进度,我也有责任。

客套话才刚说完,水星便笑着挥了挥手。

哈哈哈。就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吧,我想要集中注意力。

我知道了,老师希望能独处发挥自己的力量。我告辞了。

敬礼之后宗介离开了房间。往美术准备室前进的小要缓步走在走廊上,每走一步就逐渐陷入后悔的念头。

无论是关于深入调查,或是关于天真地轻易接受对方的请求。

(唔仔细地想想后才发现,我呀,对水星老师很头痛呢)

这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与水星老师对话实在是一件很疲倦的事。不知所谓地发出一整串难懂的艺术用语或是文学用语,爱用一堆百转千回的表现法,结果到最后,完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算了,这都是为了神乐圾老师,忍耐吧!)

小要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虽然神乐圾惠里像个傻瓜大姐,而且迂腐又不知变通,但小要及其他学生都因为有更大的理由而喜欢,并信任身为老师的她。那是关于原本要终止的校外教学,由于她采取了某些行动之缘故而得以成行。对惠里来说,重视学生并非口头上说说而已。

准备进入美术准备室前,只见宗介双臂在胸前交叠,如卫兵般直立在门前。他做着游击装扮,像个哨兵似的抬头挺胸,挺直了背脊。

宗介,已经整理好了吗?

打声招呼后,见宗介点点头。

是的,水星老师准备再度进行绘画的工作,他想要一个人集中精神。

啊,是这样吗?那借我过一下~

正想进入准备室,但宗介却不让她通过。?干什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