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旧时颜(1 / 2)

山河策 江一雪 0 字 2021-08-20

 虎贲的铁骑如同黑色的洪流一样,铁蹄声淹没了都城,在夜色里卷过大梁城的街道,向城外呼啸而去。89文学网惶恐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大梁城,家家闭户、人人自危,几乎没有一家亮起灯火,人们胆战心惊地将耳朵贴到门窗上,像惊弓之鸟一样猜测——“是不是又要打仗啦?!”

虎贲大营的主将营帐,灯火通明。

当铁甲武士捧着漆盘走进营帐的时候,帝都特使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

“哦,这就是梁孺子。”公子怀璧无疑是鄙视这些膏粱子弟的,他直接称呼梁国的世子为梁孺子,就像和他的心腹们说起帝都天子的时候,有时直接称呼“孺子皇帝”,颇有几分轻蔑。

那颗年轻的头颅上,头盖骨被削下来之后又拼合到了一起,之前也许他进行了殊死反抗。

公子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之后走过来,看了看那颗头颅,对武士示意道:“给姬将军看一下,也算有所交代。”

武士迟疑地看向右侧尊位上坐着的人,那人一身华贵的白裘,脸上表情莫测,看不出喜怒。他对武士招手:“过来。”

武士将头颅恭敬地呈给他,特使看了看,淡淡道:“没错。”

“退下吧。”公子怀璧挥一挥手:“和尸体一起烧了,消息不要走漏。”武士领命而去。

“嬴怀璧。”特使慢慢吐出这个名字,看着那名武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转过头盯住重回案牍后认真批阅的人,突然高举起手,狠狠将手里的白玉面具摔下:“***你小子居然利用我!”

啪的一声脆响,白玉面具在地上碎成片片。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公子面前的案牍乒乒乓乓扫下去,隔着长榻一把拎起公子怀璧的衣领,喘着粗气:“你***居然敢利用我!”

他狠狠甩开公子,大步走开再走回来,急怒交加,最后在案榻前站定,咬牙切齿道:“你小子能耐了!梁侯呢,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你让我怎么回帝都交代!投鼠尚需忌器,你***眼里还有没有天子诸侯!”

“你***有没有脑子!”公子怀璧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不杀了他们,难道让我花钱养着,留着这些蛀虫翻云覆雨后患无穷?!”

“梁孺子屡次谋刺于我,不杀他,还要养虎为患不成!”他冷笑道:“如何回应小皇帝是你的事,如何回应列国使者则不劳你费心!天子诸侯?诸侯算什么、天子又算什么,什么受命于天,这个天下就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成为王、败为寇,胜者生、败者死!”

特使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低喝:“闭嘴!你不想活了!”

“这里是虎贲大营,不是帝都。”公子怀璧冷笑:“堂堂御卫将军、楚侯爱孙姬骧,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当初是谁说过,一愿南破云梦、得报家仇;二愿北征五胡、一雪国耻;三愿重定礼乐、会盟南北诸侯——这些话如此大逆不道,如今来指责我了?”

姬骧一时怔忡,恍惚间记起,又是谁曾这么对他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做什么诸侯公卿,我只要和她在一起,看青崖白鹿,听风雪夜飞,对着一盏明烛、两杯薄酿;只要看着她就好,从此岁月静好,渡此余生……”

那个少年,早已不复记忆中青涩的模样。他一身沉黑战袍上绣蟠龙肆卷的暗纹,面带讥诮地站在他面前,眉间睥睨,铁腕雷霆——

一时间,室内居然寂静下来。

原来时间的洪流已经带走了那么多、那么多,远远地带走了那些忍辱负重的青涩少年,那同生共死、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把自己的背交给对方的鲜红的记忆——

如今,逝去的再也不会存在了。昔日兄弟多年后第一次会面,就是一场勾心斗角的交锋。

是什么,给曾经的千里龙驹套上了束缚的驭具;又是什么,让昔日肝胆相照的兄弟,变成了死敌?

他们甚至不再是那个自己熟悉的人。

窗外清晨的风,吹进内室。

良久,姬骧轻声问:“梁侯真的死了?”

“他是**。”公子怀璧闭着眼睛,靠在铺着熊皮的坐榻上,声音微微沙哑:“就在巽雪阁后面的那丛菊花下,十几具焦尸和斩杀的知情侍女埋在一起。你有兴趣,自己带人去挖。”

姬骧疲惫地叹口气,低声道:“梁国公主呢,至少有一个活着的吧。我要把她带回去,交给天子处置。”

“交给孺子皇帝?那样的美人儿,他消受得起么?”公子怀璧没有睁眼,唇角微微一丝冷笑,慢慢道:“交给我处置,岂不是更好。”

帐外突然一阵喧闹,营帐里沉寂萧瑟的气氛骤然被打断。公子怀璧皱了皱眉,看到一位军阶不低的千夫长匆忙地跑进来,看到一边的特使,顿时收住脚步,欲言又止。

公子怀璧皱眉:“讲。”

千夫长急忙凑到公子耳边,轻声道:“公子,是那个梁国公主。她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说公子要杀了她哥哥,就跑来见你……”

公子勃然变色,低声怒道:“怎么让女人进来!这是军营!”

武士委屈道:“末将以为她是……”

“她是什么?”公子低声冷笑:“曹英,你就是自作聪明。再有下次,军法处置!”

千夫长急忙道:“那末将将她赶回去……”

“不必了。”公子怀璧垂下眼眸叹口气,坐回座椅:“既然来了,请她进来。”

他转脸看向姬骧,似笑非笑道:“特使,你总得回去有个交代,就见一见这位梁国公主吧。”

营帐外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踩着积雪与月光,慢慢停在了营帐外。那脚步声很轻很慢,让人联想到落花飘到水上。

然后,脚步声在营帐外停住。

特使皱眉,看着公子怀璧靠在铺着巨大雪熊皮的椅背上,悠然道:“公主,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营帐的门没有拉上,只垂着厚重的垂帘。帐外的人一直沉默,在特使怀疑来人是不是已经悄悄走了的时候,一双素白的手,慢慢撩起了垂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