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上响起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修长的身影擎着蜡烛照亮密闭的暗室,慢慢走下来。
“锵!”的一声,寒光逼人,又是一柄长剑,架在来人的脖颈上。
“秦将军,不要每一次都是这么杀气腾腾。”简歌叹口气,将蜡烛放好,欲拂开脖子上的兵器。
那剑刃这次并没有拿开,狠狠一压,居然陷入肩头半寸,暗红的血立刻渗了出来。
“简歌!你看到了么,都护府外,整整齐齐摆着的二十四颗人头!”暗影处的人咬牙切齿:“二十四位名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命送在你的手里!二十四名精锐!二十四名精锐!他们死不瞑目啊简大夫!”
他激怒填胸,又一用力,剑刃刺入皮肉。
简歌闷哼一声,却不动不逼,平静道:“这不是我们约定好的么,他们是棋子,虽然他们自己不知道,但到公子怀璧手里送死就是他们的使命。如今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你应该高兴才是……”
那人的剑又是一压,简歌的额角渗出一滴冷汗,雪白如玉的脸上,连薄薄的嘴唇都白了。秦焕咬牙道:“用他们的性命换取嬴怀璧对你的信任,这个代价,也太大了!”
他话音未落,简歌狭长的凤目中寒光逼人,厉声道:“秦将军!徒有妇人之仁,能成什么大器!如果可以杀了嬴怀璧,死二十四个算什么,就是死二百四十位名将又有什么可惜!”
他顿一顿,叹气道:“秦将军,再想一想,日后世子复国,你就是军功独揽了。胜利者不就是踩着棋子的尸体爬上去的么?”
秦焕的眼睛闪一闪,紧紧盯住他,想看出一丝破绽;但谋士冠玉般的脸上风平浪静,没有丝毫犹疑。他手里的长剑慢慢放下去。
“秦将军,请相信我,”谋士静静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比你,更想杀了公子怀璧!棋子的血,不会白流。”
当日在这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他们做了一个约定。
秦焕谋划梁园客的行刺,由简歌将信息出卖给公子怀璧。每一颗梁园客的人头,都是简歌取得公子怀璧信任的筹码。二十四位梁园客,这最后一次行刺,已经全部死在公子怀璧手里。
这二十四位梁国名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这场政治角力的棋子。历史就是这么嘲笑弱者,他们的一腔热血,甚至没有在史影影绰绰,数枝火红的梅花疏影横斜,暗香隐隐。
公子怀璧极其有闲情逸致地站在书案前,握着一支紫毫,铺着一纸雪涛,从清晨开始,就在慢慢抄写一章公叔雱的《枕寒流序篇》。身边亲自为他磨墨的,居然是河西王太傅王览。
“公子,白将军真是进步神速,”白衣谋士看着公子悠然的笔意,微笑道:“这次都督府宴上白将军锋芒过人,没有辜负公子的苦心栽培。”
公子淡淡一笑,一手牵袖一手挥毫,并不抬眼:“她很有天赋,但要想成为一代名将,还要磨练。”
“可惜公子在书法上实在没有天赋,翰墨之功十年如一日,怎么磨练都毫无进展。”王览不客气地嘲笑道:“公叔雱书画均是一绝,笔意闲雅幽深,《枕寒流序篇》更是有‘谪仙篇’之誉,却被公子写得像舞刀弄枪、杀气逼人,而且……也实在写得不怎么样。如果公叔雱就写这么一手好字,早该饿死了。”
公子好笑地看他一眼:“子瞻,只要是涉及你们文人的闲趣,你必然尖刻得很。”
“战场上,公子运筹帷幄,我不是公子的对手;”谋士傲然一笑:“但学识上,在下的造诣,放眼河西,怕是没有人可望我项背;就算江女史也不能与我比肩。”
公子抚掌大笑:“好气魄!我正愁帝都特使与北燕、中山、陈三国使者到来的时候,谁去应付这群咬文嚼字的酸文士,你和子楚就替我接待好了,见面礼就送我这一章公叔雱的《枕寒流》,压一压他们的气焰。”
公子怀璧灭梁,北陆五大诸侯燕侯、陈侯、中山侯、梁侯、河西王的均衡被打破。帝都派天子特使前来收回梁侯诸侯爵位的印信,其实是为了表现天子之威,告诉世人在诸侯之上,别忘了还有个天子。北陆上北燕、陈、中山三国纷纷派出使者追随帝都特使前来大梁,名为护送,其实是为了探听虚实。
谋士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轻笑:“公子不是不欣赏公叔雱么?”
公子将写字的纸张举高轻吹,可以晾得快一点,淡淡道:“厌恶和恐惧一样,都是人性的一种弱点;克服它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征服它,不是么?何况公叔雱笔意幽深,也可以磨一磨我的戾气。”
“确实如此。”太傅沉默片刻,微笑道:“在下听说公子有将梁国公主带回凉州的打算,是真是假?”
公子依然映着窗子在欣赏自己的作品,漫不经心道:“是又如何。你不如多关心关心使者的事情。有人给我推荐简歌,你觉得此人如何?”
王览微笑道:“公子已经把原天策军一品文书大夫简歌收为幕僚了?公子可知道他的来历?”
“嗯。他也是个人才。”公子将书法放下来,卷起收好,不在意道:“什么来历?”
“简歌十九岁入丹阳君府,是当时梁侯的兄弟、丹阳君的脔宠。”
“哦?脔宠?”他成功勾起了公子怀璧的兴趣,公子停下手上的活计,轻笑:“真有意思……我记得他曾是梁国的宫廷琴师。”
对面的太傅微笑回话:“公子没有记错。半年后,简歌因为琴艺出众,被丹阳君送给兄长梁侯做了宫廷琴师;仅仅在梁侯身边一个月,简歌就在一次宫廷晚宴上用琴将梁侯砸死,与丹阳君里应外合,发动了政变。丹阳君承袭了梁侯的爵位,简歌做了大夫,因为精于谋略、智计过人,声名就渐渐远播了。”
这短短一段话,隐藏了多少不见天日的阴谋与血腥。
“这梁国上下可真是蛇鼠一窝啊,恩客为国君,脔宠做大夫,再来个弑君政变、挂印献关,坊间说书人也未必讲得出这么精彩的故事。”公子似笑非笑道:“只是不知道这梁侯知道是他的脔宠把阳谷关献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想法?”
“现在也许不知道。”太傅慢慢道:“只怕公子有一天会和这位梁侯一样,亲自感受到了。”
公子眉宇间一下子凌厉起来,蓦地微眯双眼盯住太傅,眼睛里锋芒凛厉,杀机陡现。
他缓缓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