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招孙看那守备一眼,此人赤髯如虬,身材强壮,披着好几层铠甲。
刘招孙看到此人,便想起自己不久前也是个守备,处处受人欺凌,他对熊大人道:
“经略大人麾下竟有如此虎将,他也是蓟镇的?”
熊廷弼目光收回,对身后那守备道:
“满桂,见过刘参将!”
黑熊一般的满桂策马来到刘招孙身前,下马叩拜。
刘招孙连忙扶起,上下打量满桂一番,赞道:
“果然是一员猛将,可曾杀过鞑子?”
满桂摸了下脑袋,回道:
“回大人,末将只杀过西虏,没砍过鞑子,”
刘招孙听了哈哈大笑:
“将军跟着熊大人,将来在辽东,有的是鞑子杀,”
满桂在宣大时,便听说刘招孙是击溃建奴的猛将,是少年英雄。这次随经略大人来辽东,得见真人,见他器宇气宇轩昂,说话态度和蔼,丝也不摆上官架子。
又见开原城内明军令行禁止,士兵不扰百姓,不由对这位刘参将更生敬意,觉得这位上官,才是可以平辽的大英雄。
刘招孙带熊廷弼继续巡视城中。
开原为辽北重镇,临近蒙古、朝鲜、女真。城中各族杂生,每月逢初三、初六、初九、十三、十六、十九、二十三、二十六、二十九为集日,有辽东马市、女真马市和鞑靼马市等三马市,为明与女真、蒙古贸易的重要场所。
永乐年间,朝廷便开原设安乐州,专门负责管理马市。
今日恰逢休市,刘招孙倒不用担心遇上女真或是蒙古商人,否则又要向经略大人解释半天。
须知熊廷弼在沈阳时,是坚决主张杀外番、杀降夷的。
若让他看到开原城内还有女真、蒙古等外番商人活动,又是一场雷霆之怒。
熊廷弼骑在马上,抬头四处张望,但见开原城中,百姓安堵如故。
街道上还残留着些战火痕迹,不过秩序正在恢复。
烧毁的店铺重新开张,百姓忙着修葺自家屋顶,街道上还能看到一些女人四路走动。
北地风俗与湖广自是不同,熊廷弼也不去看那些抛头露面的妇人。
在经略大人看来,这不啻为咄咄怪事,熊廷弼这些天经过无数州县卫所,百姓见到他麾下标兵就无不像见了鬼一般躲避。
“这刘招孙是如何做到的?”
刘招孙见经略大人若有所思,连忙解释道:
“大人,开城之战,大军伤亡惨重,伤兵便有数千人,放置军营恐影响士气,城外桂圆寺长老慈悲为怀,收纳了一些伤兵,剩余便分散于城内百姓家中,”
熊廷弼点点头,众人此时刚好经过城西药王庙。
药王庙距离北门很近,遭受兵燹,破损严重,神像被火铳击碎,庙内一片狼藉,城内几位好心缙绅出钱雇佣泥水匠予以修葺。
熊廷弼抬头望见一个受伤的白杆兵,正坐在药王庙门槛上,拿着串糖葫芦和几个小孩嬉闹。
胡须花白的主持端着碗汤药从照壁后走出,将碗递给那门口的伤兵,白杆兵举起双手接了。
熊廷弼目睹此情此景,慨然长叹道:
“军民士商,其乐融融,好!老夫巡按辽东,江夏赋闲,游历颇多,却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他望向旁边恭敬站立的刘招孙,惊诧道:
“刘招孙,老夫此次到开原,真是大开眼界!不知你是如何做到这些?”
刘招孙见熊廷弼夸自己,连忙谦虚道:
“大人过誉,末将只是顺乎天命,兵凶战危,当杀者杀,当活者活,如是而已,”
“顺乎天命?·····”
熊廷弼没想到这话会从参将口中说出,他若有所思,开原秩序稳定,百姓对明军并无惧怕,足见刘招孙治军有方,颇有人望。
前几日他与乔一琦闲谈,也听闻一些刘招孙的趣事。
此人总能想常人不能想,为常人所不能为。
浑江血战,九死一生之际,他竟还收留了一个美姬。
传闻美姬是姜弘立从汉城带来的,随罗通行,后与刘招孙一见钟情,嫌姜懦弱怯战,遂连夜出奔,入了刘参将帐中。
乔一琦是个大嘴巴,在萨尔浒时便是,现在还没改掉这毛病,有话便要说出来,这为他后来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
刘招孙和乔公子成为挚友后,参将大人从此便再无任何秘密。
乔一琦还说,朝鲜美姬骁勇善战,擅长各类兵刃,近身格杀不在建奴巴牙剌之下,平日与刘招孙形影不离。
熊廷弼举目四望,只看见刘招孙麾下几个护卫远远站立。
“哪里有什么美姬?”
此外,乔一琦还告诉熊廷弼,刘参将和司礼监的魏公公拜了把子。
唉,若辽东多几个刘招孙,何愁奴贼不灭!
听说杨镐那厮,竟将女儿嫁给了刘招孙,须知那时刘招孙只是个小小守备····
熊廷弼不禁哂笑,杨镐打仗不行,权术人脉倒是从不落人之后。
既然到了开原,有必要去拜访一下这位前任,当面羞辱他一番才好!
“猛将起于卒伍,宰相发于州郡,”
“此子不仅懂得打仗,还能守牧一方,可以做好个父母官,”
熊廷弼望着身材挺拔、玉树临风的刘招孙,心中默道:
“红佛夜奔,结拜中官,浑江一战,奴酋丧胆。开原守城,泣动鬼神,不矜名节,不慕名利,儒释贯通,此子大有魏晋人风度,乃真名士,不可不交也!”
思虑良久,熊廷弼决定放下经略架子,对这位真名士说出他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