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渡。
桃花渡是西出大酉的必经之路,每天水路繁忙,客流如织。
这天天还没亮,渡口边已经围拢了很多人。前些日子是大酉崇极皇帝的登基典礼,新天子接受八方朝拜,万人同贺,辽阳京一时盛景无双。各地前来观礼的人此刻都正在返回的途中。
等船的时候,几个锦衣客商开始聊起天来。
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道:“大哥,这回二皇子登基的排场,可是比五年前更甚啊!”
“说的是。”另一个脑袋上不停流汗的胖子点头道,“听说光禁卫军的衣服就花了上万两黄金,尤其是皇后娘娘那身缀珠的大礼服,听说那些珍珠一颗就要几千两银子……”
“这不是还没封后吗?”不知是谁插了一句。
“封不封后这不是定了的吗。”先前那胖子笑道,“天下谁不知道当今皇上专情,未登基之前身边就那么一个王妃。要说这朱王妃可是厉害的紧,将门之女,打仗时帮了今上不少的忙,后位非她莫属的啦……”
“请问,这里有人吗?”
胖商人的侃侃而谈被一个温和清润的声音打断。他一边摇头说“没有”,一边抬头看去,想说的下半句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好漂亮的……男人!
不。并不是“漂亮”可以形容地。那是一种仿佛不属于人家地清雅之气。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池中初开地莲花。
年轻男子道了一声谢。在他身边地空位坐下了。他穿着很普通地竹布衣袍。身上也没有饰物。像是一个不太有钱地读书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胖商人在一刹那有种错觉。这般气质地男子。似乎一尘不染地僧袍和芒鞋才更加适合他。
不久之后船来了。一群对皇帝登基和朱妃美艳议论不止地人纷纷起身。朝渡船涌去。
那个貌如莲花地年轻男子原本早已上了船。但因为等船地人实在太多。最后他把自己地位子让给了一位带着孙女地老婆婆。自己又回到了岸上。形色如常。
没有人注意到。他在下船之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微微地闭了闭眼睛——终于。可以不必在听那些京城回来地人说话了。
他竟然还是在意——
一年前,他回到大梵音寺将失踪许久的《十梦录》交回,天如禅师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静默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问他:“无重,是否还想入籍?”
他知道这是师父的宽容,只问“是否”,不问“怎样”。
他在寺中思考了三日三夜,最终收拾行装拜在师傅的蒲团之前,什么话都没说,天如禅师却似乎已洞悉一些,叹道:“罢了,你虽有天分,奈何命中劫数终不可解,为师亦不勉强。”
他泪落尘埃,道:“弟子毕生定不辱大梵音寺与师傅的声名!”
“出家人何来声名?”天如禅师微微而笑,半晌道,“无重,枷锁已除,此去保重。”
于是,他便这样被逐出大梵音寺的门墙,成为天如禅师的弃徒。
但他并不后悔,也不像师傅以为的那样,“枷锁已除”,便要去找那个人。
甘愿被逐,是因为心有杂念难以忘情,既然心有杂念,就算欺骗自己欺骗师傅留下参禅,甚至于接掌天下闻名的大梵音寺,都是对佛祖的亵渎。
但他也不会再见她,对他来说,那场色授魂与的幻梦早在赤峰的漫天飞雪中结束。那之后的肌肤相亲爱恨别离,不过是一场延续经年的劫数考验而已。
她和他,依旧只是浮生交错的陌生人。
那之后该去哪里呢?他想到曾经有个女子对他说过:天下有很多比女人更有意思的东西,你不去看看多可惜。
所以,他决定要去天下看一看。
即使后来在京郊和月影相会时偶然救下那个人,他也没有改变过这个决定。
×××××
熙熙攘攘的渡客中,来了两个古怪的人。
一男一女,男的坐在一辆木质的轮椅中,似乎全身的筋络都断了,软软的瘫在椅子上,脸上蒙着一幅面纱,但可即使挡着脸,依旧能模模糊糊的看到面纱下的脸布满伤痕,五官都似移位,十分可怖。
推着轮椅的是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装的女子,看背影十分曼妙可人,但看到她的脸之后,所有人都转过了头不忍再看。
这张脸上下左右布满了疤痕,最大的一条横贯脸颊,看起来有些狰狞,可即使长着这样一张脸,女子也并没有戴上面纱遮挡,一双晶亮的眼中满是冷漠清淡的神色,全然不在意周围的各色眼光。
只见她推着那名残疾的男子走到渡口,见渡亭中没有位子,便将轮椅推到一处树荫下,那男子嘴唇翕动,似乎说了几句话,黄衣
轩眉,道:“不行!”
人来人往的噪杂中,只有无重听到了那个男子说的话,他道:“逢苏,接下去的路让我一个人走吧。”
不一会儿,因这两个人的而产生的议论很快被一阵更大的喧哗代替。只见不远处的桃花林中走出几个腰圆膀粗的大汉,推搡着一个双手被绑的妙龄少女,正朝渡口方向而来。
“天呐,看这群人腰里的鲨皮鞘,这是巨鲸帮的人啊!”
“这些人又抓女孩子回去孝敬帮主了?巨鲸帮帮主这么大年纪了,还到处糟蹋……”
“轻点声,被这些人听到了可就糟糕了。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快走快走,就当没看见!”
……
议论纷纷中,无重忍不住朝那些所谓的巨鲸帮帮众看了一眼,就连那个黄衣女子也忍不住看了过去,一双冷淡的眼中有厉芒一闪而过。
那几个大汉显然在当地作威作福惯了,此刻见众人退避三舍,露出一脸得意的笑,不客气的押着那姑娘穿过人群,当先站上了渡头,好不威风凛凛。只可怜那个年方二八的女孩子,一袭布衣上已经被扯破了好几处,发鬓散乱,满脸泪痕,显然是心中不愿。
江上帆影点点,下一班渡船已经来了。
双手被缚被迫站在江岸上的少女看了一眼渡船影子,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得,突然一咬银牙,趁着身边两人不注意,一头朝滔滔的江水跃去。
围观的百姓惊叫起来,有几人伸出手想去抓,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只见少女素白的衣衫滑过众人的手指,直直的朝水中落去。
就在这时候,眼前突然一道金光掠过,卷起下坠的女子,同时众人眼前闪过数道寒光,只见那几个正打算上前拉住少女的彪形大汉几乎同时踉跄了一下,齐齐的倒在地上,抱着膝盖哀嚎不已。
变故在瞬息间发生,众人定下神来细看,原来那几个恶汉的膝盖上都钉着一枚制式的铜钱,虽不是命中要害,却已足够让这几个人半个月里不能正常行走。
再看那跳水的姑娘,此时却是孤身一人,方才也不知道是哪位高手救了她。少女的脸颊绯红,扭头在人群里望了望,又掉转头,朝着来路匆匆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