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工人兄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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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那几位城管这才明白掉进陶洪亮设下的圈里,却又无奈地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狼狈地跟在警察后面去了附近的派出所,陶洪亮与其他几个在场证人也一同去派出所录证言。不久城管方的领导也来了,双方便坐下商量这事儿如何解决,陶洪亮做为池小飞的领导坚持要追究打人者的法律责任并赔偿损失。城管方坚持是池小飞先动手打了城管,城管自卫才伤了他。陶洪亮说你们的人伤在哪里?再加上几位证人一致证明是城管动手打了人,池小飞并未还手,城管方才无话可说,但仍坚持不予赔偿。陶洪亮就对警察说:“责任就不用说了,有证人也有电视台的录像,若对方不予赔偿,他们农具厂下岗工人将到市政府静坐。”

陶洪亮这话说得不紧不慢,却极富威慑力。在安定压倒一切的大政下,若真为这事儿闹出群访事件来,两边的领导肯定要吃没趣儿。负责处理案子的警官把城管的领导叫到另一间办公室好一阵儿才回来,众人坐定后警官说与城管方领导商量过了,不管是谁的错吧,人既然受了伤,城管方面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愿意拿出五百元钱给予伤者一次性补助。.

陶洪亮听了回道:“不行,五百元连检查费都不够,更别说住院费、药费、误工费了,老池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几口就等他一人挣钱养家呢。”双方为赔偿金开始了下一轮的谈判。谈着谈着,两边的对立渐渐消失,城管里有厂子里凭关系调进去的职工,一说起来竟然又都成了好朋友。小城市与大城市不同,就是一个熟人的社会,一个经济学家曾在一座小城市做过一个调查,他一个上午在全城几条主要街道上遇见一个送报纸的中年人四次,一个送牛奶的乡下人三次,一个推车卖煮玉米的老太太两次。小城市就是这样,只要你存心去求一个人办事,拐弯抹角总会找到与他相识的熟人。

最后,赔偿金定在一千二百元,城管又把那张罚款单要去,还了陶洪亮的三百元罚款。出派出所临分手的时候,那位领导对陶洪亮笑道:“让你这么一折腾,我们半个月的福利没了,还要去打通电视台将录像给抹掉。”陶洪亮回道:“老兄你就别哭穷了,你们的福利全城谁能比?

回去的路上池小飞千恩万谢,说是今日没师弟出面,别说赔偿了,我的烤炉连同三轮车都保不住。.一千二,可是我们家仨月的饭钱啊。陶洪亮听了,心里就不是味,只说快回吧,下次出摊多长个眼,以后人家真要收你的家伙就给他,哪能这么要命不破财的?若真给打残了,老婆孩子只有跳楼。

处理完池小飞的事已是半下午,才想起女儿楠楠来,陶洪亮倒也不急,知道女儿会照料好自己和姐姐的。回到家,女儿正在做作业,静静坐在他用旧自行车轮子和钢管改制的轮椅上在门前晒太阳。陶洪亮住的还是单位六十年代的平房,一幢房子住了八家,许多人家房子不够住,便在屋前又搭一间,因没有规划,各家的材料、样式都不同,便显得杂乱。唯有住在最西头的陶洪亮门前仍是一片空地,空地中间长着一株还未开花的石榴树,靠墙是一池枝条横七竖八的月月红。陶洪亮喜爱种这花儿,就是因为这花儿好侍弄,不用天天浇水,不怕虫,每年从阳历四月中旬直开到十一月底。有时候冬天来得早,纷纷扬扬的雪花下仍开着鲜红的花朵。.

陶洪亮的大女儿静静五年前因一场车祸残了一条腿,提起那场事故陶洪亮心里就有些隐痛,他不明白,不幸为什么总是与他们这些与世无争的人搭边擦界。那天傍晚静静放学,过马路时一辆失控的机动三轮从后面冲过来,静静当场就不醒人事。那场车祸的肇事者姓余,与陶洪亮一个厂,妻子患心脏病又没有工作,儿子在北京的一所农业大学正念大四。余师傅他们车间最先倒闭,下岗后就买了一辆三轮拉客人。事故处理中间陶洪亮去过他家一趟,看看他卧病在床的妻子,再瞅瞅一贫如洗的一间半旧屋,心里就如冰天雪地里又吃了一根冰棍彻底凉透了。在事故科的调解室里,陶洪亮对处理这个案子的警察说,赔偿嘛,我看就算了。警察说还有一辆机动三轮呢,多少也值俩儿。陶洪亮说,除去拖车费、看车费、拍卖费还能剩几个?不如还了他,他儿子大学差半年毕业,给他们留条生路吧。

一场车祸就这样在无奈和酸楚中解决了,陶洪亮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为治静静的伤陶洪亮又花了两万多元。.后来,余师傅隔三差五来看看,起初陶洪亮并不待见他,虽知两家无怨无仇,事故是大家都不希望发生的,但现实毕竟是他撞残了女儿,女儿就这么失去了幸福。余师傅每次来都要带些青菜萝卜的,开始陶洪亮坚决不收,余师傅就乘他不在的时候来,放下东西就走,弄得陶洪亮也没了脾气。近几年,余师傅日子渐渐好起来,妻子两年前去世,儿子大学毕业后听说在北京找了份好工作,收入不错,加上又孝顺,常常寄钱回来。余师傅早已卖了三轮车,又找了份工地看仓库的活,白天闲的时候就多了。

桌上扣着楠楠给他留的午饭,陶洪亮草草吃过,碗还没收拾余师傅来了,把手里的塑料袋挂在车架上说:“挺新鲜的小白菜,尝尝。”陶洪亮拉来一只板凳说:“余师傅您坐。”余师傅落坐后看了一会儿陶洪亮说:“洪亮啊,晌午的事儿我听说了。也是,小池多亏遇上你。”静静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听了余师傅的话忙问道:“余伯伯,我爸他怎么了?”余师傅忙回道:“没事儿没事儿。”陶洪亮叹口气说:“难为池师傅了,多好的一个车工,做出来的活比镜子还亮,如今只能卖红薯。.现今做什么生意都不容易,车间里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不少,我这个做车间主任的,想想心里就发堵。”余师傅说:“厂子垮了又不是你的错。”陶洪亮说:“话虽是这么说,咱当工人的不能在车间里做产品,却跑街上卖什么烤红薯,焊防盗网,总有些不务正业吧?”

陶洪亮所在的农具厂规模不算大,主要产品是喷灌机和轧花机,经过几年艰难挣扎终于在去年死透了。陶洪亮有技术,车、钳、刨、铣、焊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下岗后与几个工友租了三间背街的门面房,做起了防盗网、防盗门,收入虽说有限,毕竟还能过得去。两人一阵沉默,都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余师傅说:“洪亮,你干了多年的车间主任,有技术有经验,人缘更不用说,何不将大家召集到一块做点事儿?车间里那些设备闲着也是锈,给厂里交点儿租金想来也不会有人使绊。”陶洪亮说:“我不是没想过,租设备好说,只是没资金,拿什么进原料?还有产品,没有对路的产品做出来卖给谁?”余师傅点点头说也是,又坐了会儿便告辞。.陶洪亮看看已近傍晚,想着一天没去店里了,不知前几日客户订的几张防盗网做得如何,便将静静推进屋里,又交待了几句,加一件衣服就离开了家。出了家属院破旧的大门到了街上,对面就是农具厂。农具厂刚建国就有了,那时虽在城边,如今随着城市的发展,早被裹在了城里,就处在商业区内。厂子虽说不行了,但临街那一排门面房的租金,每月还能给工人们发百儿八十的救命钱。

陶洪亮望着对面大门紧闭的厂子,想起余师傅的话,心里就起了进去看看的念头。从旁边的侧门进去,守门的是保卫科的留守人员,熟人熟脸地打个招呼就进去了。厂区水泥路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枝头已新绿成阴。车间大门全部挂着锈迹斑驳的铁锁,窗玻璃却有一多半破碎。陶洪亮的车间在厂区的最里面,车间外照例是一排高大的白杨,只是在车间的西南角长着一棵姿态婆娑的合欢树,犹如一群健壮的汉子旁边立着一位千般风流的妙龄女子。不论何时,只要望着这棵合欢,一种莫名的激动就会涌上陶洪亮心头。.入厂三年后,已能独挡一面的陶洪亮接收了他第一个徒弟,就是后来的妻子刘春梅。每到上夜班两人将各自带来的饭菜合在一处,陶洪亮拿一块耐火砖去前面热处理车间烧红了,用铁锨端回车间,再由刘春梅做熟。像许多文学作品中的情节,两人渐渐有了感情,并且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只是那个令人终生难忘的第一次却是在这棵合欢树下。那晚儿要赶一批活儿,整个车间只他们两人。干到后半夜,两人又做了夜宵在吃,这时候一阵清香从外面飘进来,陶洪亮说:“什么花香?挺好闻的。”春梅也屏住呼吸闻了闻,说:“是不是合欢开了?”

合欢每年五月末开花,合欢开花正是收麦的季节,车间里已有些暑气。两人把车床电源关了,来到外面合欢树下。那晚儿的月色很好,如水的月光从合欢树的枝叶间漏进来,柔柔地洒在地上,洒在他们身上。月光下的女人要比白天更好看,陶洪亮眼里的刘春梅就多了许多妩媚,合欢的馨香在月光下溶进心脾。据说国外某位生物学家曾做过一个试验,结论是优美的环境和清新的花香可以极大地促进男人和女人的。.那晚儿的事实又一次验证了那位生物学家的研究成果,平时一向严谨、正派的师傅与朴素、恪守传统的女弟子在大自然的诱惑下,第一次走进了人间最神圣,迷人的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