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老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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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行工作会议如期召开,吴行长的讲话稿林牧慈大多按他的意见做了修改,唯有展望未来一条坚持已见,定稿后直接拿文印室印刷。大会发言时,吴行长并没有照本宣科,还是按照自己的观点作了修改。其实,这两年林牧慈已有辞职的打算,只是想着工龄也有十几年了,这么白白辞职一分不拿未免太亏,他要等上市前的股份制改造大量裁员的时候再主动提出,到那时给个五万八万的也是白拾。

工作会议召开之后是一段悠闲的日子,气候也日渐转暖,林牧慈在上班的路上见到一株早开的棠棣枝头已挂上白色的小花,忽然意识到春天真的来了。这日,正在办公室盘算着哪天去西山合适,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是营业部打来的,通知他担保的六万元贷款已经到期,明天再不归还将要从他工资里扣除。真是个杀风景的消息,林牧慈的思绪只好从桃红柳绿中收回,摘下话筒按了几下键又突然停下,看看墙上的电子钟已近中午,便决定下午直接跑一趟。

冀玉在老城上班,中午不回家。儿子中午要来单位食堂吃饭,林牧慈每月初都给他买了饭票,放了学自己过来吃,吃过了再回家休息。.该起床时家里的电脑会自动解除休眠状态放出一段音乐,儿子醒后按任意键电脑自动关闭。若儿子睡得太死,音乐会逐渐加大音量,最后播出刺耳的玻璃破碎声,直到键盘被敲击一下才肯停息。

从饭堂回来,与李晓红同乘电梯,到十九层只剩下他们两人。李晓红说:“中午玩会儿牌如何?这些日子我练熟了,兴许能赢你呢。”林牧慈明白她指的“小五张”,回道:“行啊,只是……带钱了吗?”李晓红说:“口气不小,谁输还不定呢。”

两人回到各自的办公室,联上网开始玩牌。李晓红哪是林牧慈的对手,下午上班前结帐,李晓红竟输了七八百元。林牧慈这边刚下网,李晓红就推门进来,真的把输的钱送来了。林牧慈慌了,忙说:“咳,你当真了?”李晓红说:“想让我赖帐不成?”林牧慈说:“这样吧,这次就算正式开赛前的练习,下次再来真的。”李晓红想了想说:“也好。——不过,这次既然输了,就请你吃饭吧。.”林牧慈惦记着下午要去催贷款,就说:“吃饭就不必了。我担保的一笔贷款到期,还要过去催催,再不还明天要扣工资了。”李晓红问道:“多么?”林牧慈说:“对你不多,对我不少。”李晓红又问道:“到底多少?”林牧慈说:“六万。”李晓红说:“我以为多少呢,不就六万吗?你先从我这拿六万垫上,等那边有了再还我也不迟。”林牧慈说:“横竖都是一,到头还是要还。”李晓红说:“怎会一样?那边连息带罚再加公示。哼!还北大研究生呢,这帐都算不来?”林牧慈不吭声了。按规定本行职工对外贷款担保逾期,除扣本人工资外一律张榜公示。对林牧慈来说,每月扣工资还在其次,要命的是公示,上了榜也太没面子了。李晓红说:“就这么定了。”林牧慈说:“也好。不过,下了班我还是跑一趟,这钱迟早也要讨的。”

下午下班后,林牧慈坐公交车直奔老街。老街在香山市最南端,明中叶于此地设驿站,南来北往的客商便多了一处歇脚的地方,随后客栈茶肆、酒楼钱庄纷纷开设,西山的药材,东乡的棉麻也拿来交换,到清末已形成一条颇为热闹的街市。.后民国政府在此设镇,因往西南三五里有一矮岗,岗上多是桂树,中秋前后正是桂花开放时节,满街弥漫着桂花的浓香,故取名香山。后来京汉铁路修通,在北边五里处建一小站,站名仍称香山。香山站建成后,老城的政治、经济重心逐渐北移,过去的香山日渐衰落。为便于区分,人们称新城香山镇,旧城改叫老街。

百余年的风风雨雨,老街也从如花女子变成苍桑老人,连老屋的瓦檐上都生着一丛丛的狗尾巴草和蒲公英,偶尔还能见到齐腰高的刺槐。谁又曾料到,忽如一夜春风来,风烛残年的老街竟如枯木逢春,转瞬间又见到红颜。四五年前,一位名导演将老街选作外境拍出一部情致缠绵,催人泪下的电影,老街也随着电影红杏出墙,仄仄的街面上不时出现三五成群,头戴太阳帽,脚踏旅游鞋的观光者。

林牧慈是在老街长大的。在他的记忆里老街是永远的宁静,恬淡。走在做成青石效果的水泥路上,林牧慈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老街的南边是溱头河。河水从西山蜿蜒流出,与流经老街西头的柳叶河相汇,绕出一个新月形便到了老街东头,然后掉头向东逶迤着流入无垠的黄淮大平原。溢香园就在老街西头,两层的旧式砖木结构,朱漆门柱,方格木窗,望去古色古香。楼下一层销售自家做的点心,楼上设有雅座,客人要一壶清茶,再点几碟精致的点心,就可以边品边聊,或懒懒地浏览窗外的风光。

林牧慈走进一楼,这里窗明几净,柜台上一排桃木匣里盛着各式糕点。溢香园仍保持着传统的前店后坊格局,生产祖传汴味点心,有桃酥、京果、三刀十几个品种,最有名的还是荷叶饼。据说那面是拌着花生油手工和出,馅是桂花、玫瑰、菊花……用枣花密腌了,再加上青红丝,花生,杏仁……细分又有十多个品种。吃起来酥软清香,嘴边流蜜。逢年过节,机关各部门去省分行联络感情,多半要带上溢香园的点心。

正是下午时分,店堂没有顾客。柜后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见到林牧慈,脸上堆起笑说:“哟,牧慈来了。.”林牧慈问:“嫂子在啊,力士哥在家么?”妇人说:“兄弟来得不巧,力士给市里几家酒店送点心,估摸着得会儿才回呢。——要么,上楼喝杯茶?”林牧慈犹豫着说:“力士哥不在,我还是下次再来吧。”妇人说:“也好,牧慈公事多就不留了。让你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刚起身冬妹从外面过来,惊讶地问道:“牧慈几时来的?”冬妹与林牧慈在同一家银行,是雪松路支行的一个分理处主任。林牧慈便告诉她来找力士,又问道“你们不是五点就下班么?”冬妹说:“这个月的存款任务眼看又难完成,下班路上跑了几家单位。”林牧慈说:“别急,总会有办法的。”冬妹擦着脸上的汗说:“听天由命吧。”又问道:“找哥的吧?”林牧慈回道:“是啊,不巧他出去了。”冬妹便明白他来的缘由,劝道:“大老远跑来了,就上楼喝杯茶,等他人回来嘛。”林牧慈看到妇人脸上堆起的愠色,忙说:“就不打扰了,我还是回吧。”冬妹沉下脸说:“这话就不对了,是你帮我们家做的担保,又让你大老远跑来,该说打扰的是我们啊。.”话说到这份上,林牧慈再走就不近人情了,只好跟在她身后沿着陡窄的木楼梯上了二楼。楼上客人不多,只临窗处稀疏地坐着几位茶客。一位身着绿衣红裤,套着绣花水裙的年轻姑娘满面春风迎上来说:“阿姨来了?”冬妹说:“小敏,忙你的去吧,我们随便坐会儿。”

冬妹将林牧慈让到临窗的桌旁,又沏了一杯青茶放在他面前。茶是好茶,茶水碧透,还溢着淡淡的清香。斜阳从西窗懒懒地透进来,在红漆的木楼板上刻下黑白分明的雕花图案。窗外是春日下的柳叶河,稍远处便是溱头河,河谷对面是起伏的河坡,再往西能望到夕阳下横亘的西山。冬妹望着远处,问道:“贷款……是不是到期了?”林牧慈点头回道:“是。”冬妹说:“当初你就不该管我们家的事。”林牧慈说:“你哥既张了嘴,我好意思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