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便是江南留都那边,向来党争内斗不止。这是前明旧弊,这么些年仍然如此。依学生看,现在马士英得势,然而东林党与复社也不善罢干休,其中必有可资利用之处。”
说到这里,洪承畴兴趣大起,语调也变的高亢起来:“提督苏松、镇江军务总兵官曾某是员猛将,不过党争之祸他也避免不了。此人根基浅薄,难免被人逼压,学生早看过江南那边的塘报,此人在正阳门外对复社诸生大打出手,想来是被逼压过甚,不得不以此办法反击。此事一出,曾某人在江南名声极坏,如果不是史道邻还护着他,早就被千夫所指了。就算他在镇江整军顿武,然而在江南士绅中他也不会得到支持……此人根基太浅薄了,学生看他似乎有自为藩镇之意,这未免有些儿戏……想想左良玉十余年经营,才有在湖广、江西地局面,此人半年多前还是个游击,居然心意若此,这真是太过儿戏了。\//\”
洪承畴不愧是当时极为难得的经略大才,江南的情形他只依凭几份塘报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现在他用一轻蔑视和冷峻的语气向着勒克德浑总结道:“总之,曾某人不足惧。一者,他得罪了东林复社,马士英等人也未必将他当心腹,说来说去,他不过就有一个史可法做靠山。然则,史可法并无急变之才,不能入南京主政,对曾某的支持便有限了。时间一长,朝中攻讦不止,曾某扬州功劳够消磨几时?就算他想振作,郑氏水师岂能任他摆布?学生南下前,听说曾某数次下令调动郑氏,而郑氏则不肯听从……除此之外,尚有方国安等人也非安份之辈,曾某想一统军政,谈何容易!”
这一段话,实在是洪承畴的诛心之论。当年他在内地督师征伐农民起义军时,百战百胜事事顺手,为的是他带的是自己一手练出来地兵马,他又是文臣,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所以打的极为顺手,指挥也很如意。
几年下来,洪军也俨然成为海内强军,与孙传庭地秦军和关宁军并称,洪承畴也因为战功而被崇祯皇帝信任,最终走到了松山之役的战场上。
松山一役,明军十三万精锐全部是边军,战斗力极强,也是明朝最后的家底了。此役之后,明军连农民军也对付不了,便是明证。然而八总兵各有异志,洪承畴根本就无法做到指挥如意,等清军一断后路,关宁总兵吴三桂先逃,其余几个总兵随后,明军阵脚因此大乱,被清军追杀过百里,一路上尸体无数,河水为之变赤,而洪承畴这个堂堂的督师居然被这些丘八抛在了后头,最终坐困松山,被俘投降。\\\\
这一段经历使得洪承畴对明军将领各自为政,心怀鬼胎保存实力的做法极为熟悉与痛恨,其后几年下来,明军的军纪越发败坏,到了南明时,江北四镇与左营公然内战,已经不把朝命放在眼里,所以在洪承畴看来,曾志国就算有心振作。可惜威望太浅,而且积弊难返,根本就没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此弊。
所以他信心满满的向着勒克德浑笑道:“学生此来,便是要在招抚上痛加文章,前明党争之祸到得如今已经是药石难救。只需抓得空隙,便是着手发力之所。至于镇江之敌,暂且不问,或者也可挑动其内斗。待英王自湖北发兵之时,便是我大军南渡之时!”
这一番话其实是极为漂亮地老成谋国的大文章,勒克德浑也并未全然理解消化,不过眼前的这个洪老先生实在是个人才,便是皇太极在时,对他也极为倚重,现在摄政王也是对洪承畴地意见极为重视,既然有眼前此人。他唯一知道地便是自己可以少操许多心了。
当下抚额大笑,向着洪承畴拱手道:“有老洪你在这里。真地是万事无忧了!”
被人议论着,并且断言没有前途地镇江军镇,却是一片繁荣热闹的景像。镇江算不上是大城,通城也就十来条大街,三四处市集比较热闹,如果不是挤进了大批地难民,城市地街道巷子也谈不上有多热闹稠密,就算是现在,过了那几个固定热闹的时辰,走在镇江的街道上。也是人烟稀少。倒是穿着号衣,挂着腰刀扛着长枪的士兵很多。在木板搭建上覆碧瓦的街道和小巷子里,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一队巡兵路过。他们盘查行人,检查来往的证件文书,认真的盘查行止,直到确定没有奸细地可能后,才会挥手放行。
“曾镇帅不论武勇是否是真,能够令行禁止,军纪森严,盘查关防又如此严密,倒算得上是真正的将帅之才了。”
一个身着绣着五福增寿地绸制蓝衫,头戴方巾的中年人刚被盘查了很久,因为是外地口音,他被带队的把总盘查了很久才得脱身,甚至连行李也被极为认真的检查了两次,直到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出具的路引手续也很完备,这才被挥手放行。
以这个秀才打扮的中年人的身份,原本是用不着如此严密的检查的,只要他言明身份,不但不会被检查,镇江城中可能还会派出相当身份的人前来迎接,不过在在听说了镇江镇关防严密,纪律森严地传闻之后,这个中年人很想自己亲自来感受一下这个传闻是否属实,到了现在,从城门处到镇江城内,他已经受到了四次盘查,而且有两次还打开了行李并且搜身,在他试图贿赂地时候也被那个把总严词拒绝了……这种事情在明朝至少已经两百年没有再发生过了,曾志国的驭下之严,也就由此得到了亲身验证,这就使得这个中年绅士地神情极为满意。
在他身后跟随着两个一样是秀才打扮的缙绅模样地中年人,两人听到他夸赞,不觉也笑道:“东翁说的不错,这种森严景像,怕是只有国初时才能相比了。”
“路引此物,国朝已经数十年不行于世,今日无此物又不得行,这样建奴细作想混进城里,怕是千难万难,曾帅治下关防如此严密,不愧是海内名将。”
确实也如他们所说,曾志国自从南京回到镇江后,因为痛感明清交战时,屡次吃过间谍细作的亏,特别是沈阳一役,明军强兵出城之后,建奴细作勾结城中蒙古叛兵一起作乱,结果城池失守,城外明军野战精锐全军覆灭,此等惨祸一再发生,这是明军太不注意防备间谍细作之弊,所以在镇江城中,他亲自立下规矩,连废弃多年的路引制度也捡了起来……尽管别的地方仍然很少用到,不过只要想进镇江与丹阳、苏松等地的城池,就仍然需要原籍开出的路引为凭,不然任是官绅百姓儒道僧人,都不准放进城内。
也正是因为这个规定,使得对岸的勒克德浑想尽了办法,对镇江城的实际情形所知不多,消息多半是从别的地方得到的二手信息,失实失真之处自然也就难免了。
“走罢,听说城中曾帅的兵营内更是热闹,曾帅费尽心力,要打造无敌王师,镇江兵雄健精锐已经是诸镇之首,这可当真难得,东翁不如去瞧瞧也罢。”
“这恐怕会有失实之处,曾帅到镇江才几个月,淮扬兵学生也曾经领教过,其实与关宁兵和秦兵相差甚远……数月之间想有所变化,怕是难了。曾帅的精兵,怕也只是当日渡江剩下的百劫余生之辈……这个怕是只有千余之数,想再把别部兵马练好,怕是就千难万难了。”
说话的自然是被两个随从清客称为东翁的中年缙绅,说到明军军纪败坏不堪使用,他的脸上满是冷峻愤恨之色,显然,他曾经与淮扬镇兵打过交道,而且留下了极不愉快的回忆。
“况且……”这个中年缙绅又神情冷峻的补充道:“郑氏驻丹阳,距此极近,我等路过时已经领教过了,不要说关防严密,军纪严整,那些兵不扰民就已经算是好了,唉!”
“东翁言重了,以门客看,现在竟已经算是好了,想想前两年江北四镇在淮扬徐州等地闹的,再想想左营在襄阳时居然屠城,多少缙绅富户之家都被屠灭,更不要提细民百姓,所以镇江这里,究竟是难得之至了。”嗯,确实如此。”领头的中年人严峻的脸上终又露出一丝笑意:“军纪败坏的,鲜有对敌战而胜之的,而军纪严明的,又没听说过不能对敌的。曾帅能够领兵如此,已经极是难得。走罢,咱们就去瞧瞧去,看看镇江兵是否足堪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