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贵面现难色,王府的小厮在外人眼里虽然是张狼皮,但在王府里顶多比肩看门的黄狗,更况吃里扒外的事情做多了容易暴露,被王府的人知晓定是直接打死。
见他一脸为难,张选水放在他肩头的手掌猛然一紧,巨大的力量让张海贵面皮一抽,且听张选水不紧不慢地说:
“做人难,在这个鬼眉日眼的世道做人就更难咯,鬼晓得哪天哪里来的流寇又打过来,也不清楚到时候张家人还有没得机会上城墙咯,以前,你可以装作甚么都不晓得,继续开你的茶铺过你的小日子,现在,装憨?哪天死了都不晓得啷个死的!”
张海贵抹了一把冷汗,吞咽了一口唾沫,这些东西他以前不懂,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在乡下种田度日的苦哈哈,但打从逃难过来的这两年,很多东西,他已经慢慢摸索了出来。
很多时候,官老爷们是不会管草民的死活,哪怕是流寇打到了城墙根下,十里八乡的粮长也照样敢喊着天下太平来收粮,正所谓蛇鼠有道,上蹿下跳,流离失所的难民是成长最快的那群人,他们只要能逃出生天就会千方百计地去大户人家家里卖身为奴,遇到大事总能从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的反应中看出一点端倪,及早做好再次逃亡的准备。
这些消息,有时候能够救命,自然也就有人搜集这种消息,像张选水这种沱江河上的地头蛇,热衷搜集也就不足为怪了。
“那,我现在就去求见小六子?”
“把这个提上,就说给刘管事的,这样你才见得着人。”
张海贵接过鱼篓子朝里一看,只见一只团鱼正在里面昏头昏脑地爬着,张海贵盖上盖子提起鱼篓,回茶寮打了声招呼,戴了个斗笠就急匆匆地朝着王府那边奔走而去。
是夜,一缕小舟从河对门摸着黑朝大洲坝码头缓缓靠拢,码头上早有张家人提着灯笼在守候,小舟靠岸后,张海贵跟着打灯笼的人来到张选水的竹制小屋内,屋内只有张选水一人,张选水摆手让那人出去,招呼张海贵来到窗边坐下,只等着张海贵开口。
张海贵疑神疑鬼地在昏黄的油灯下左右张望了片刻,才咽了一口唾沫,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端起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声音尽量放低道:
“叔公,你不晓得,今天过去的那个人原来是咱们的县尊老爷。”
“哦?”
张选水眉头一挑,心底开始打鼓,内江知县王范是在献贼出川后才走马上任的,前任知县因为守土有功给升调走了,这个外地过来的知县打上任后就没干过几件好事,去年新官上任三把火时还因为得罪了两家大户被人带着家丁堵了县衙大门,弄得灰头土脸很丢人,后来听说在太白楼摆了几桌请了县里的头面人物说和才摆平。
也不知是被打击到了还是怎么的,王知县越是拿大户没办法,对下面的生民就越发的凶狠,时有不懂事的白马乡乡民周阿木状告乡绅冷平霸占民田,那王范不知收了冷平多少好处,以诬告人仗罪反坐周阿木仗刑一百,当堂杖毙了周阿木,自此无人敢进衙门口,给王知县留了个清净的私人空间;后又在加派三饷中遇到重重困难,亲自上门逼迫嚎子口那位非常有人望的粮长杨茂济缴税,杨茂济知晓底下的农人已负担不起,与王范据理力争,也不知吵出了个甚么结果,第二日杨茂济就服了鼠药断肠而死,杨家人抬着杨茂济的棺椁打着白幡和周围六百多户活不起的农户又堵了县衙一次,内江卫的指挥使不愿意出兵弹压,衙门的捕快也不愿招惹这些扛着农具的刁民,搞得王范最后求到了内江王那边,王府的卫队出面才保住了他的衙门没被人砸烂。
这位王知县接连在内江搞了几出混账事情,都弄得不得人心,一些大户准备找关系把这个跳腾的家伙弄走,得了消息后,王范又不得不摆了几桌给人下了个小,赌咒发誓才暂时安抚了下去,后来这王知县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起了大家闺县,但在众人口中,他还是那个跳蚤知县,惹人厌烦,想要碾死他。
而今跳蚤知县乔装打扮私会内江王,张选水就知道准没有什么好事。
“六子倒是没有听到多少东西,只是端茶送水出来的时候听到县尊老爷跟王爷说甚么黄家李家私设粥厂邀买人心,口气非常恼火。”
张海贵忧心忡忡地说完这些,张选水眉头的川字已经十分明显了,他从桌底摸出一个小陶罐,从里面摸出几粒小银豆递给张海贵,张海贵连忙推辞,口说哪敢要叔公的钱,张选水却硬塞给他道:
“我也不晓得这以后会发生啥子变故,身边留点钱应急总是好的,让小六子再机灵点,若是有甚么不好的兆头,你就带着婆娘娃儿到我这里避难。”
张海贵被说的差点快哭出来了,张选水又宽慰了他几句,让门口守着的张家子弟将他送走,披了一件蓑衣出门,走到那排竹楼的后面几间,叫醒了张二宝、张过年以及张冲海、张冲湖两兄弟,提了灯笼鱼叉,又从楼下悬着的鱼篓里抓了一篓子河虾河蟹朝沱坝街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