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尧叟放下手,说:“我还以为你去找王继忠呢?”
陈尧咨挑了挑眉毛说:“怎么?不能去找他?”
陈尧叟说:“不,这千军万马的,你到哪儿找他去?”
陈尧咨笑了笑,说:“哥,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傻,就这么跑去契丹大营,那不是找死?人没找到,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这买卖,我不做。”
陈尧叟说:“这就好。”
陈尧咨上了城墙,只见北城之下,契丹骑兵往来驰骋,远处扎着契丹营寨,穹庐雨泡般地散落在雪地里,像一道半环将澶州扣着。
陈尧咨见到李继隆,李继隆客客气气地把他引到军械库里,说:“陈将军,你来的太好了,我知道,你对军械很有研究,你看看这些军械,放在军械库里,久了,有的已经朽了,你帮忙看看还能不能用,修一修,可以救急。”
陈尧咨看了看堆满几间屋的军械,说:“好,我看一看,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拆了再装,保证他们能发挥威力。”
李继隆说:“这就好,老夫就指望你了。”
陈尧咨说:“末将愿为太师效力。”
李继隆说:“将军来得太及时了。”
陈尧咨问:“太师与契丹人交战没有?”
李继隆说:“打了两回,这些就是契丹的先头部队,小打小闹,还没有真正地交手。”
陈尧咨说:“太师打仗,别忘了叫我。”
李继隆说:“忘不了将军,将军的一手好箭法,一定会让契丹人闻风丧胆的。”
陈尧咨说:“尧咨但凭太师差遣。”
李继隆拍了拍陈尧咨的肩膀,出了军械库,陈尧咨留在军械库里,将那成堆的军械一一地检查。将角把弓,黑漆弓分开,令人分别调试,查看弓胎有没有损坏,弓弦结实不结实。
他走到一架床子弩旁边,那是一张二弓床子弩,一张弓已经坏了,陈尧咨搬动了一下旋轴,看了看准线,立刻,来了精神,挪不动脚步,蹲下来抚摸着,这真是一张非常不错的床子弩。
一名军士走来,说:“大人,你喜欢这张弩?”
陈尧咨点了点头。
军士说:“这的确是一张很了不起的床子弩,可以射五百多步,当年在石岭关就是它射死了契丹的冀王耶律敌烈,可惜废了,躺在这儿好多年没人管了。”
军士已经上了年纪,说话有点气促。
陈尧咨说:“你知道哪里有好的弓胎吗?”
军士说有哇,说罢在仓库的犄角旮旯里寻找了半天,抱来一把弓胎来。陈尧咨拿过来试了试,还别说,军士的确是一个识货的人,拿来的弓胎强硬,韧性十足。军士又拿来一把弓弦,说:“大人这是上好的牛筋弦,用它做弓弦最好。”
陈尧咨拿在手里用力拉了拉,点点头说:“你说的没错,不过,这牛筋晒得还是不够好,我那里有一根上好的牛筋,待一会儿,拿过来,装在这张床子弩上,那它就威风了。”
“是吗?”军士显得很高兴。
陈尧咨说:“你怎么这么高兴?”
军士说:“不瞒大人,当年就是我用这张床子弩射死耶律敌烈的。”
陈尧咨惊奇的站起来,紧盯这个老年军士,说:“是你射死的耶律敌烈?”
军士说:“不错,和我一起发弓的还有二十多人,但是,后来被敌人追杀,我们抬着这张床子弩,他们都死了,只有我一人活下来,这床子弩也被毁了,从那时起,它就躺在武器库里,再没有人注意到它了。”
军士说罢,落下了泪水,陈尧咨听了,为之动容。
军士说:“其实它真的是一张很不错的床子弩,但自从它被损毁后就再没有人想用它,前不久还有人想把它拿出去烧了,我还和那人打了一架。”
陈尧咨说:“你在这里就是想守着它?”
军士说:“是的,反正在我死之前,谁也别想动它,除非让它再上战场。”
陈尧咨拿起一块抹布擦着床子弩,一边擦一边赞道:“它真是一员猛将,我不能让它埋没,要让它重新走到战场上,要让敌人命丧箭下。”
陈尧咨说罢,冷笑了一声,军士听了身上不禁一阵发冷。
陈尧咨回到营中,把自己珍藏的牛筋拿来,递给军士说:“看看,这才是真正的牛筋,是我用药水浸泡,晾晒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制成的牛筋弦,劲道,柔韧,配上这张床子弩,我保证它最少可以射出七百多步。”
军士惊诧不已,张大嘴巴,半天才说:“我的天!那不可以从南城射到北城去?”
陈尧咨说:“就能射那么远。”
军士半天合不拢嘴。
陈尧咨花了一整天的功夫,终于修好了那张床子弩,他和军士把床子弩抬到一边,搭上箭,坐在上面,心里想想着箭矢呼啸而出的情景,一副冰冷的微笑爬上他的脸庞。
军士见了,打了一个寒战,心想可能遇到了一个疯子,后悔把这张床子弩对他说了。在军士的心目中,或许只是觉得床子弩被扔在这里可惜,就像他自己被埋没了,一辈子默默无闻,因此,看到陈尧咨就像忍不住说出来床子弩的不幸遭遇,也算是对自己鸣了一回不平吧。
可是,当他看到它又威风凛凛,杀气逼人时,他又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傻事,尤其,他看到陈尧咨冷酷无情的脸时,他不禁有些害怕。
陈尧咨坐在床子弩上,拿着抹布擦着箭矢,一根根锋利的箭被他擦得锃亮锃亮的,散发着凛凛的寒光。
陈尧咨擦得很仔细,很专注,他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军器库里,来来往往的军士,不停地有人来去军器,运往北城。
但陈尧咨似乎没看见他们,低着头,擦着箭矢。
一个军士来对他说:“陈将军,陈大人有事请你回去。”
陈尧咨仿佛从梦中醒来,怔了怔,跟着军士回到陈尧叟的临时住处,只见有一个军士站在陈尧叟的屋子里。
陈尧咨看了军士一眼,吃了一惊,说:“是你?”
军士笑道:“不是我是谁?”
陈尧叟说:“你们认识?”
陈尧咨指着军士说:“你不是跟着王继英的那个骑都尉?”
军士说:“大人好眼力,我就是燕云。”
陈尧咨说:“你来做什么?”
燕云指着陈尧叟说:“找他的?”
陈尧咨不解道:“找我哥干什么?”
陈尧叟说:“朝廷命人去高阳关,让李延渥援助范廷召。”
“援助范廷召?你怎么不去高阳关?”陈尧咨冷冷的对燕云说。
燕云说:“我还有事。”
“你还有事?什么事?”
燕云说:“事关机密,无可奉告。”
陈尧咨说:“一定是王继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燕云说:“胡说八道,王大人正人君子,才不会做见不得人的事,偷鸡摸狗的事只有小人才做。”
陈尧咨说:“不做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陈尧叟说:“燕云,我们跟王大人同朝为官,又是亲戚,有什么不好说的,说不定,我们还会帮你的忙呢。”
“你们是亲戚?”燕云问。
陈尧叟说:“是呀,王继英的弟弟是我的妹夫。”
“什么,王大人的弟弟是你们的妹夫?”燕云惊喜地问。
陈尧叟说:“这还有假?王继忠就是我的妹夫?”
燕云看着陈氏兄弟,伤痛地说:“令妹在高阳关过得好惨呀?”
陈尧叟惊问:“什么?湘萍究竟怎么了?”
燕云嘴动了动,摇手说:“唉,这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大人要是自己去了,看见了就知道了。”
陈尧咨看着陈尧叟,说:“哥,你真的要去高阳关?”
陈尧叟说:“这也是皇命。”
陈尧咨看着燕云说:“那他怎么不去?”
燕云说:“我还要见一个人。”
陈尧咨问:“你要见谁?”
燕云说:“我要见你们的妹夫。”
“王继忠?”陈氏兄弟异口同声地问。
燕云说:“不错。”
陈尧咨问:“见他干什么?”
燕云说:“这个真不知道。”
陈尧咨还想问他,陈尧叟说:“尧咨,不要再问了,他肯定不知道。”
陈尧咨会意,说:“骑都尉,你想什么时候见王继忠?”
燕云说:“王大人等得急,自然越快越好。”
陈尧咨说:“骑都尉,我有个不情之请。”
燕云说:“大人请讲。”
陈尧咨说:“你能不能把王继忠约出来,我想跟他说说话。”
燕云看着陈尧咨。
陈尧咨说:“他是我的妹夫,我很想见到他,这么多年了,很想念他的。”
燕云点头道:“好,我一定把将军的话带到。”
燕云说罢,就去了北城。
陈尧叟看着陈尧咨,说:“你真要动手。”
陈尧咨什么也不说,目光阴郁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