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点了一下头,眼圈湿润了。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俘虏不说话,一只手抓住那条没受伤的腿,使劲地揪着裤管。
康延欣这时已经确定他就是王继忠的儿子,说:“我们营里,有一个从汴梁俘掳过来的人,十几年了,很想家,挺可怜的。”
俘虏立刻睁大眼睛,紧盯着康延欣。
康延欣说:“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你认得这个人?”
俘虏连忙摇头,但仍旧看着康延欣,眼里充满了期待,希望她讲下去。
康延欣拿起饭碗,站起来说:“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送来。”
俘虏的嘴蠕动了一下,没有说出话。但康延欣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他想说的话:“那人是谁?是不是王继忠?”
康延欣笑了笑,说:‘你好好休息,等一会儿我把晚饭给你送来。’
康延欣出了监舍,长吁一口气,心里考虑着如何对王继忠说这件事?王继忠听到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她担心王继忠听到这个消息会一时受不了,决定还是等几天这个俘虏的伤好一些了,再对王继忠说。
王继忠猜的没错,陈湘萍这几天头痛得十分厉害,她两天没吃东西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像一个——按照王继英的说法——死人。她脸上毫无血色,白的恐怖,目光黯淡,眼睛空洞洞的,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潭。她就那么直挺挺的躺着,一动不动的,像注射了全身麻醉药似的,不说话,也不呻吟,甚至连喘息都细微得听不见了。
孩子们这时都变得十分乖巧,王继英警告他们不要乱跑,不要吵闹,尤其不要说怀敏被俘。孩子们都守口如瓶,一步不离地守在母亲身边,沉默不语,需要的时候,就用眼神交流。
王怀节这时表现出一个大哥的样子,不时地在母亲耳边询问她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好一点了?想吃点什么?
但陈湘萍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偶尔发出一声长叹。
王怀节拿起脸巾,在温水里浸泡一下,然后,给母亲擦一擦脸,再叠成方块,敷在母亲头上。
前天从地道里回来,陈湘萍就陷入了巨大的痛苦漩涡里,无法脱身,这个痛苦对她来说可能没有感觉到又多么强烈,她没有痛哭,也没有流泪,甚至连一句愤怒,伤心的话都说,她有的只是麻木,头痛欲裂。
她躺在床上,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轻飘飘的如坠云雾,有几次,她想起来,可就是使不上劲,手撑着床板,像撑着棉花。她也不想吃东西,不一定是没有胃口,实在是肚子不饿,总是胀胀的,塞不下任何东西。
这天,王继英送来一碗冬瓜汤,递给怀节,让他喂给母亲喝。
自瀛州被围十几天来,城中统一生火做饭,每天就是炊饼,咸菜,实在吃得腻了,突然,有一碗热腾腾的冬瓜汤,也是美味,勾起人们的味蕾,尤其汤里还飘着肉香,浮着一层白花花的芝麻,这就更勾人魂魄了。
怀节喂着陈湘萍吃了两口,她就再不想吃了,依旧躺着不动,空洞的眼神透着冰凉。
王继英看了叹息了一声,让早已不停地吞咽口水的王怀政和王怀德把冬瓜汤喝了。叮嘱了怀节两句,回衙门去了。
衙门里,坐着李延渥和史普,见王继英走来,李延渥说:“弟妹怎么样了?”
王继英没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李延渥长吁一声,说:“这个王继忠也太狠心了,湘萍这回一定是难受极了。”
王继英说:“我觉得她已在放弃了。”
史普说:“放弃?放弃什么?”
李延渥说:“就是放弃王继忠,放弃和王继忠见面。”
王继英说:“我觉得她在放弃自己。”
“放弃自己?”
“是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很坚强,包括外面传说继忠殉国之时,我都没看见她这样,只是流了几回泪,但这回她竟没流泪,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躺着,一动不动的,她显然放弃了希望,放弃了一切,这是我最担心的。”
“是啊,湘萍真是可怜,我想帮她,可是怎样才能帮她呢?”李延渥说。
王继英摇头道:“我们都帮不了她。”
三个人叹息了一阵子,李延渥,史普又安慰了一下王继英。
王继英说:“你们不要安慰我了,先想想如何对付敌人吧。”
李延渥说:“很难呀,这回契丹人彻底击垮了我军的士气,我军现在都很畏惧,认为契丹军的云梯坚不可摧,攻城器械精良,这回怕是守不住了。”
史普说:“是啊,居民也很害怕,有些人上城看了一眼契丹人排列在营前的云梯,冲车,回去就不敢再上城头了,有的甚至开始装病,弄伤自己的手臂,拒绝参战。”
王继英说:“这怎么行?现在军人已经死伤严重。必须全城军民一起参战,才能有守住城池的希望。”
李延渥说:“只有打一次胜仗,才能鼓舞起士气。”
王继英说:“打一次胜仗?现在地道都被堵住了,我们出不去,如何才能打一个胜仗?杨延昭,田敏新败,没有能力与契丹人争锋,王超、李继宣等听到杨延昭都打了败仗,皆逡巡观望,不敢前来,莫州现在也被契丹军攻打,自顾不暇。外援都指望不上了。”
史普说:“我从来都没有指望过外援,他们都一个个的都贪生怕死,保存实力,谁会真正的为朝廷出力?”
李延渥说:“不,我们必须出城打一仗,最好,烧毁那些冲车,云梯,否则它就像悬在高阳关军民头上的剑,让军民恐慌。”
王继英说:“契丹军防守这么严,地道又被堵了,如何出的去?”
史普说:“即使能够出去,城里人也不能出去了,否则守城的兵力更加不够。”
李延渥说:“我们还有一支军队可以用。”
王继英、史普互相看了看,又都惊奇地盯着李延渥。
李延渥说:“你们记得不记得,上次有一支溃兵想进城被我拒绝了,枢密大人当时还在这里。”
王继英说:“记得,当然记得,李兄担心那些人中间混入的有奸细,不敢放他们进来,那些人自称是傅潜手下,我记得李兄叫他们暂时驻扎在天门口。”
李延渥说:“不错,他们现在还在天门口。”
史普说:‘他们真是傅潜手下的溃兵?’
李延渥说:“是的,我调查过了,他们的确是傅潜的溃兵,被契丹人冲散了,傅潜也逃得不知去向,他们只好来到高阳关。”
史普喜道:“这一下可有救了,让他们在城外打一下,即使闹不出什么大动静,也能给城里的人张一张势,让守城军民知道我们还有援兵,这就大大地鼓舞了军民的士气。”
王继英说:“不错,这可是一个大好消息呀,只是所有的通道都被堵塞了,不能出去,怎么才能让他们发动进攻呢?”
李延渥说:“还有一条地道可以出去。”
王继英说:“还有一条地道可以出去?”
李延渥说:“是的,这是高阳关最后一条通往城外的地道,别人都不知道。”
史普看着李延渥说:“真有这么一条地道连我也不知道?”
李延渥说:“是的,史大人,这是高阳关的最高机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启用。”
史普问:“地道在哪儿?”
李延渥说:“先不忙看地道,先把送信人找来再说。”
王继英说:“谁可以送信?”
“彭武。”
“彭武?”
“彭武知道这条地道,他送信最合适。”
“那就叫彭武过来。”
不一会儿,彭武来了,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李延渥拿起一封信说:“彭武,我这儿有一封信,你把它送到天门口去。”
彭武接过信,揣在怀里,说:“大人,我想带一个人一起去。”
“你想带一个人去?谁呀?”
“老马。”
“哪个老马?”
“就是那个汴梁来的老马。”
王继英说:“他呀,他怎么要跟你一起去?”
彭武说:“大人别问我,我去叫他来,你直接问他好了。”
彭武说完,转身离开了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