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间,石破天一早就上了床,但思如潮涌,翻来覆去的真到中宵,才迷迷糊糊的入</p>
睡。</p>
睡梦之中,忽听得窗格上得得得的轻高三下,他翻身从起,记得丁当以前两次半夜里来</p>
寻自己,都是这般击窗为号,不禁冲口而出:“是叮叮……”只说得三个字,立即住口,叹</p>
了口气,心想:“我这可不是发痴?叮叮当当早随她那天哥去了,又怎会再来看我?”</p>
却见窗子缓缓推开,一个苗条的身形轻轻跃入,格的一笑,却不是丁当是谁?她走到床</p>
前,低声笑道:“怎么将我截去了一半?叮叮当当变成了叮叮?”</p>
石破天又惊又喜,“啊”的一声,从床上跳了下来,道:“你……你怎么又来了?”丁</p>
当抿嘴笑道:“我记挂着你,来瞧你啊。怎么啦,来不得么?”石破天摇头道:“你找到了</p>
你真天哥,又业瞧我这假的作甚?”</p>
丁当笑道:“啊唷,生气了,是不是?天哥,日里我打了你一记,你恼不恼?”说着伸</p>
手轻抚他面颊。</p>
石破天鼻中闻到甜甜的香气,脸上受着她滑腻手掌温柔的抚摸,不由得心烦意乱,嗫嚅</p>
道:“我不恼。叮叮当当,你不用再看我。你认错了人,大家都没法子,只要你不当我是骗</p>
子,那就好了。”</p>
丁当柔声道:“小骗子,小骗子!唉,你倘若真是个骗子,说不定我反而喜欢。天哥,</p>
你是天下少有的正人君子,你跟我拜堂成亲,始终……始终没把我当成是你的妻子。”</p>
石破天全身发烧,不由得羞惭无地,道:“我……我不是正人君子!我不是不想,只是</p>
我不……不敢!幸亏……幸亏咱们没有什么,否则……否则可就不知如何是好!”</p>
丁当退开一步,坐在床沿之上,双手按着脸,突然呜呜咽咽的啜泣起来。石破天慌了手</p>
脚,忙问:“怎……怎么啦?”丁当哭道:“我……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可是人家……人</p>
家却不这么想啊。我当真是跳在黄河里也洗不清了。那个石中玉,他……他说我跟你拜过了</p>
天地,同过了房,他不肯要我了。”石破天顿足道:“这……这便如何是好?叮叮当当,你</p>
不用着急,我跟他说去。我去对他说,我跟你清清白白,那个相敬如……如什么的。”</p>
丁当忍不住卟哧一声,破涕为笑,说道:“‘相敬如宾’是不能说的,人家夫妻那才是</p>
相敬如宾。”石破天道:“啊,对不起,我又说错了。我听高三娘子说过,却不明白这四个</p>
字的真正意思。”</p>
丁当忽又哭了起来,轻轻顿足,说道:“他恨死了你,你跟他说,他也不会信你的。”</p>
石破天内心隐隐感到欢喜:“他不要你,我可要你。”但知这句话不对,就是想想也不</p>
该,口中只说:“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唉,都是我不好,这可累了你啦!”</p>
丁当哭道:“他跟你无亲无故,你又无恩于他,反而和他心上人拜堂城亲,洞房花烛,</p>
他不恨你恨谁?倘若他……他不是他,而是范一飞、吕正平他们,你是救过他性命的大恩</p>
公,当然不论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了。”</p>
石破天点头道:“是,是,叮叮当当,我好生过意不去。咱们总得想个法子才是。啊,</p>
有了,你请爷爷去跟他说个明白,好不好?”丁当顿足哭道:“没用的,没用的。他……他</p>
石中玉过不了几天就没命啦,咱们一时三刻,又到那里找爷爷去?”石破天大惊,问道:</p>
“为什么他过不了几天就没了性命?”</p>
丁当道:“雪山派那白万剑先前误认你是石中玉,将你捉拿了去,幸亏爷爷和我将你救</p>
得性命,否则的话,他将你押到凌霄城中,早将你零零碎碎的割来杀了,你记不记得?”石</p>
破天道:“当然记得。啊哟,不好!这一次石庄主和白师傅又将他送上凌霄城去。”丁当哭</p>
声道:“雪山派对他恨之切骨。他一入凌霄城,那里还有性命?”石破天道:“不错,雪山</p>
派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来捉我,事情确是非同小可。不过他们冲着石庄主夫妇的面子,说不定</p>
只将你的天哥责骂几句,也就算了。”</p>
丁当咬牙道:“你倒说得容易?他们要责骂,不会在这里开口吗?何必万里迢迢的押他</p>
回去?他们雪山派为了拿他,已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p>
石破天登时背上出了一阵冷汗,雪山派此次东来江南,确是死伤不少,别说石中玉在凌</p>
霄城中所犯的事必定十分重大,单是江南这笔帐,就决非几句责骂便能了结。</p>
丁当又道:“天哥他确有过犯,自己送了命也就罢了,最可惜石庄主夫妇这等侠义仁厚</p>
之人,却也要陪上两条性命。”</p>
石破天跳将起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石庄主夫妇也要陪上性命?”石清、闵</p>
柔二人这数日来待他亲情深厚,虽说是认错了人,但在他心中,却仍是世上待他最好之人,</p>
一听到二人有生死危难,自是关切无比。</p>
丁当道:“石庄主夫妇是天哥的父母,他们送天哥上凌霄城去,难道是叫他去送死?自</p>
然是要向白老爷子求情了。然而白老爷子一定不会答允的,非杀了天哥不可。石庄主夫妇爱</p>
护儿子之心何等深切,到得紧要关头,势须动武。你倒想想看,凌霄城高手如云,又占了地</p>
利之便,石庄主夫妇再加上天哥,只不过三个人,又怎能是他们的对手?唉,我瞧石夫人待</p>
你真好,你自己的妈妈恐怕也没她这般爱惜你。她……她……竟要去死在凌霄城中,我想想</p>
就难过。”说着双手掩面,又嘤嘤啜泣起来。</p>
石破天全身热血如沸,说道:“石庄主夫妇有难,不论凌霄城有多大凶险,我都非赶去</p>
救援不可。就算救他们不行,我也宁可将性命陪在那里,决不独生。叮叮当当,我去了!”</p>
说着大踏步便走向房门。</p>
丁当拉住他衣袖,问道:“你去那里?”</p>
石破天道:“我连夜赶上他们,和石庄主夫妇同上凌霄城去。”丁当道:“威德先生白</p>
老爷子武功厉害得紧,再加上他儿子白万剑,还有什么风火神龙封万里啦等等高手,就说你</p>
武功上胜得过他们,但凌霄城中步步都是机关,铜网毒箭,不计其数。你一个不小心踏入了</p>
陷井,便有天大的本事,饿也饿死了你。”石破天道:“那也顾不得啦。”</p>
丁当道:“你逞一时血气之勇,也死在凌霄城中,可是能救得了石庄主夫妇么?你若是</p>
死了,我可不知有多伤心,我……我也不能活了。”</p>
石破天突然听到她如此情致缠绵的言语,一颗心不由得急速跳动,颤声道:“你……你</p>
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我又不是你的……你的真天哥。”</p>
丁当吧道:“你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在我心里,实在也没什么分别,何况我和你相聚</p>
多日,你又一直待我这么好。‘日久情生’这四个字,你总听见过吧?”她抓住了石破天双</p>
手,说道:“天哥,你答允我,你无论如何,不能去死。”石破天道:“可是石庄主夫妇不</p>
能不救。”丁当道:“我倒有个计较在此,就怕你疑心我不怀好意,却不便说。”石破天急</p>
道:“快说,快说!你又怎会对我不怀好意?”</p>
丁当迟疑道:“天哥,这事太委屈了你,又太便宜了他。任谁知道了,都会说我安排了</p>
个圈套要你去钻。不行,这件事不能这么办。虽然说万无一失,毕竟太不公道。”</p>
石破天道:“到底是什么法子?只须救得石庄主夫妇,委屈了我,又有何妨?”</p>
丁当道:“天哥,你既定要我说,我便听你的话,这就说了。不过你倘若真要照这法子</p>
去干,我可又不愿。我问你,他们雪山派到底为会议这般痛恨石中玉,非杀了他不可?”</p>
石破天道:“似乎石中玉本是雪山派弟子,犯了重大门规,在凌霄城中害死了白师傅的</p>
小姐,又累得他师父封万里给白老爷爷斩了一条臂膀,说不定他还做了些别的坏事。”</p>
丁当道:“不错,正因为石中玉害死了人,他们才要杀他抵命。天哥,你有没害死过白</p>
师傅的小姐?”石破天一怔,道:“我?我当然没有。白师傅的小姐我从来就没见过。”丁</p>
当道:“这就是了。我想的法子,说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让你去扮石中玉,陪着石庄主</p>
夫妇到凌霄城去。等得他们要杀你之时,你再吐露真相,说道你是狗杂种,不是石中玉。他</p>
们要杀的是石中玉,并不是你,最多骂你一顿,说你不该扮了他来骗人,终究会将你放了。</p>
他们不杀你,石庄主夫妇也不会出手,当然也就不会送了性命。”</p>
石破天沉吟诗道:“这法子倒真好。只是凌霄城远在西域,几千里路和白师傅他们一路</p>
同行,只怕……只怕我说不了三名话,就露了破绽出来。叮叮当当,你知道,我笨嘴笨舌,</p>
那里及得上你这个……你这个天哥的聪明伶俐。”说着不禁黯然。</p>
丁当道:“这个我倒想过了。你只须在喉头上涂上些药物,让咽喉处肿了起来,装作生</p>
了个大疮,从此不再说话,肿消之后仍是不说话,假装变了哑巴,就什么破绽也没有了。”</p>
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天哥,法子虽妙,但总是教你吃亏,我实在过意不去。你</p>
知道的,在我心中,宁可我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你受到半点委屈。”</p>
石破天听她语意之中对自己这等情深爱重,这时候别说要他假装哑巴,就是要自己为她</p>
而死,那也是勇往直前,绝无异言,当即大声道:“很好,这主意真妙!只是我怎么去换了</p>
石中玉出来?”丁当道:“他们一行人都在横石镇上住宿,咱们这就赶去。我知道石中玉睡</p>
的房间,咱们悄悄进去,让他跟你换了衣衫。明日早晨你就大声呻吟,说是喉头生了恶疮,</p>
从此之后,不到白老爷子真要杀你,你总是不开口说话。”石破天喜道:“叮叮当当,这般</p>
好法子,亏你怎么想得出来?”</p>
丁当道:“一路上你跟谁也不可说话,和石庄主夫妇也不可太亲近了。白师傅他们十分</p>
精明厉害,你只要露出半点马脚,他们一起疑心,可就救不得石庄主夫妇了。唉,石庄主夫</p>
妇英雄侠义,倘若就此将性命断送在凌霄城里……”说着摇摇头,叹了口长气。</p>
石破天点头道:“这个我自理会得,便是杀我头也不开口。咱们这就走吧。”</p>
突然间房门呀的一声推开,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少爷,你千万别上她当!”蒙胧夜色</p>
之中,只见一个少女站在门口,正是侍剑。</p>
石破天道:“侍剑姊姊,什……什么别上她当?”侍剑道:“我在房门外都听见啦。这</p>
丁姑娘不安好心,她……她只是想救她那个天哥,骗了你去作替死鬼。”石破天道:“不是</p>
的!丁姑娘是帮我想法子去救石庄主、石夫人。”侍剑急道:“你再好好想一想,少爷,她</p>
决不会对你安什么好心。”</p>
丁当冷笑道:“好啊,你本来是真帮主的人,这当儿吃里扒外,却来挑拨是非。”转头</p>
向石破天道:“天哥,别理这小贱人,你快去问陈香主他们要一把闷香,可千万别说起咱们</p>
计较之事。要到闷香后,别再回来,在大门外等我。”石破天问道:“要闷香作什么?”丁</p>
当道:“等会你自然知道,快去,快去!”石破天道:“是!”推窗而出。</p>
丁当微微冷笑,道:“小丫头,你良心倒好!”</p>
侍剑惊呼一声,转身便逃。丁当那容她逃走?抢将上去,双掌齐发,击中在她后心,侍</p>
剑哼也没哼,登时毙命。</p>
丁当正要越窗而出,忽然想起一事,回身将侍剑身上衣衫扯得稀烂,裤子也扯将下来,</p>
裸了下身,将她尸身放在石破天的床上,拉过锦被盖上。次日长乐帮帮众发觉,定当她是力</p>
拒强暴,被石破天一怒击毙。这么一来,石破天数日不归,贝海石等只道他暂离避羞,一时</p>
也不会出外找寻。</p>
她布置已毕,悄悄绕到大门外。过了一盏茶时分,石破天越墙出来,说道:“闷香拿到</p>
了。”丁当道:“很好!”两人快步而行,来到河边,乘上小船。</p>
丁当执桨划了数里,弃船上岸,只见柳树下系着两匹马。丁当道:“上马吧!”石破天</p>
赞道:“你真想得周到,连坐骑都早备下了。”丁当脸上一红,嗔道:“什么周到不周到?</p>
这是爷爷的马,我又不知道你急着想去搭救石庄主夫妇。”</p>
石破天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生气,不敢多说,便即上马。两人驰到四更天时,到了横石</p>
镇外,下马入镇。</p>
丁当引着他来到镇上四海客栈门外,低声道:“石庄主夫妇和儿子睡在东厢第二间大房</p>
里。”石破天道:“他们三个睡在一房吗?可别让石庄主、石夫人惊觉了。”</p>
丁当道:“哼,做父母的怕儿子逃走,对雪山派没法子交代啊,睡在一房,以便日夜监</p>
视。他们只管顾着自己侠义英雄的面子,却不理会亲生儿子是死是活。这样的父母,天下倒</p>
是少有。”言语中大有愤愤不平之意。</p>
石破天听她突然发起牢骚来,倒不知如何接口才是,低声问道:“那怎么办?”</p>
丁当道:“你把闷香点着了,塞在他们窗中,待闷香点完,石庄主夫妇都已昏迷。就推</p>
窗进内,悄悄将石中玉抱出来便是。你轻功好,翻墙进去,白师傅他们不会知觉的,我可不</p>
成,就在那边屋檐下等你。”石破天点头道:“那倒不难。陈香主他们将雪山派弟子迷倒擒</p>
获,使的便是这种闷香吗?”丁当点了点头,笑道:“这是贵帮的下三滥法宝,想必十分灵</p>
验,否则雪山群弟子也非泛泛之辈,怎能如此轻易的手到擒来?”又道:“不过你千万得小</p>
心了,不可发出半点声息。石庄主夫妇却又非雪山派弟子可比。”</p>
石破天答应了,打火点燃了闷香,虽在空旷之处,只闻到点烟气,便已觉头晕脑胀。他</p>
微微一惊,问道:“这会熏死人吗?”丁当道:“他们用这闷香去捉拿雪山弟子,不知有没</p>
熏死了人。”</p>
石破天道:“那倒没有。好,你在这里等我。”走到墙边,轻轻一跃,逾垣而入,了无</p>
声息,找到东厢第二间房的窗子,侧耳听得房中三人呼吸匀净,好梦正酣,便伸舌头舐湿纸</p>
窗,轻轻挖个小孔,将点燃了的香头塞入孔中。</p>
闷香燃得好快,过不多时便已烧尽。他倾听四下里并无人声,当下潜运内力轻推,窗扣</p>
便断,随即推开窗子,左手撑在窗槛上,轻轻翻进房中,藉着院子中射进来的星月微光,见</p>
房中并列两炕,石清夫妇睡于北炕,石中玉睡于南炕,三人都睡着不动。</p>
他踏上两步,忽觉一阵晕眩,知是吸进了闷香,忙屏住呼吸,将石中玉抱起,轻轻跃到</p>
窗外,翻墙而出。</p>
丁当守在墙外,低声赞道:“干净利落,天哥,你真能干。”又道:“咱们走得远些,</p>
别惊动了白师傅他们。”</p>
石破天抱着石中玉,跟着她走出数十丈外。丁当道:“你把自己里里外外的衣衫都脱了</p>
下来,和他对换了。袋里的东西也都换过。”石破天探手入怀,摸到大悲老人所赠的一盒木</p>
偶,又有两块铜牌,掏了出来,问道:“这……这个也交给他么?”丁当道:“都交给他!</p>
你留在身上,万一给人见到,岂非露出了马脚?我在那边给你望风。”</p>
石破天见丁当走远,便混身上下脱个精光,换上石中玉的内内裤,再将自己的衣服给石</p>
中玉穿上,说道:“行啦,换好了!”</p>
丁当回过身来,说道:“石庄主、石夫人的两条性命,此后全在乎你装得像不像了。”</p>
石破天道:“是,我一定小心。”</p>
丁当从腰间解下水囊,将一皮囊清水都淋在石中玉头上,向他脸上凝视一会,这才转过</p>
头来,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铁盒,揭开盒盖,伸手指挖了半盒油膏,对石破天道:“仰起头</p>
来!”将油膏涂在他喉头,说道:“天亮之前,便抹去了药膏,免得给人瞧破。明天会有些</p>
痛,这可委屈你啦。”石破天道:“不打紧!”只见石中玉身子略略一动,似将醒转,忙</p>
道:“叮叮当当,我……我去啦。”丁当道:“快去,快去!”</p>
石破天举步向客栈走去,走出数丈,一回头,只见石中玉已坐起身来,似在和丁当低声</p>
说话,忽听得丁当格的一笑,声音虽轻,却充满了欢畅之意。石破天突然之间感到一阵剧烈</p>
的难过,隐隐觉得:从今而后,再也不能和丁当在一起了。</p>
他略一踟蹰,随即跃入客栈,推窗进房。房中闷香气息尚浓,他凝住呼吸开了窗子,让</p>
冷风吹入,只听远处马蹄声响起,知是丁当和石中玉并骑而去,心想:“他们到那里去了?</p>
叮叮当当这可真的开心了吧?我这般笨嘴笨舌,跟她在一起,原是常常惹她生气。”</p>
在窗前悄立良久,喉头渐渐痛了起来,当即钻入被窝。</p>
丁当所敷的药膏果然灵验,过不到小半个时辰,石破天喉头已十分疼痛,伸手摸去,触</p>
手犹似火烧,肿得便如生了个大瘤。他挨到天色微明,将喉头药膏都擦在在被上,然后将被</p>
子倒转来盖在身上,以防给人发觉药膏,然后呻吟了起来,那是丁当教他的计策,好令石清</p>
夫妇关注他的喉痛,纵然觉察到头晕,怀疑或曾中过闷香,也不会去分心查究。</p>
他呻吟了片刻,石清便已听到,问道:“怎么啦?”语意之中,颇有恼意。闵柔翻身坐</p>
起,道:“玉儿,身子不舒服么?”不等石破天回答,便即披衣过来探看,一眼见到他双颊</p>
如火,颈中更肿起了一大块,不由得慌了手脚,叫道:“师哥,师哥,你……你来看!”</p>
石清听得妻子叫声之中充满了惊惶,当即跃起,纵到儿子炕前,见到他颈中红肿得甚是</p>
厉害,心下也有些发慌,说道:“这侈半是初起的痈疽,及早医治,当无大害。”问石破天</p>
道:“痛得怎样?”</p>
石破天呻吟了几声,不敢开口说话,心想:“我为了救你们,才假装生这大疮。你们这</p>
等关心,可见石中玉虽然做了许多坏事,你们还是十分爱他。可就没一人爱我。”心中一</p>
酸,不由得目中含泪。</p>
石清、闵柔见他几乎要哭了出来,只道他痛得厉害,更是慌乱。石清道:“我去找个医</p>
生来瞧瞧。”闵柔道:“这小镇上怕没好医生,咱们回镇江去请贝大夫瞧瞧,好不好?”石</p>
清摇头道:“不!没的既让白万剑他们起疑,又让贝海石更多一番轻贱。”他知贝海石对他</p>
儿子十分不满,说不定会乘机用药,加害于他,当即快步走了出去。</p>
闵柔斟了碗热汤来给石破天喝。这毒药药性甚是厉害,丁当又给他搽得极多,咽喉内外</p>
齐肿,连汤水都不易下咽。闵柔更是惊慌。</p>
不久石清陪了个六十多岁的大夫进来。那大夫看看石破天的喉头,又搭了他双手腕脉,</p>
连连摇头,说道:“医书云:痈发有六不可治,咽喉之处,药食难进,此不可治之一也。这</p>
位世兄脉洪弦数,乃阳盛而阴滞之象。气,阳也,血,阴也,血行脉内,气行脉外,气得邪</p>
而郁,津液稠粘,积久渗入脉中,血为之浊……”他还在滔滔不绝的说下去,石清插口道:</p>
“先生,小儿之痈,尚属初起,以药散之,谅无不可。”那大夫摇头摆脑的道:“总算这位</p>
世兄命大,这大痈在横石镇上发作出来,遇上了我,性命是无碍的,只不过想要在数日之内</p>
消肿复原,却也不易。”</p>
石清、闵柔听得性命无碍,都放了心,忙请大夫开方。那大夫沉吟良久,开了张药方,</p>
用的是芍药、大黄、当归、桔梗、防风、薄荷、芒硝、金银花、黄耆、赤茯苓几味药物。</p>
石清粗通药性,见这些药物都是消肿、化脓、清毒之物,倒是对症,便道:“高明,高</p>
明!”送了二两银子诊金,将大夫送了出去,亲去药铺赎药。</p>
待得将药赎来,雪山派诸人都已得知。白万剑生怕石清夫妇闹什么玄虚,想法子搭救儿</p>
子,假意到房中探病,实则是察看真相,待见石破天咽喉处的确肿得厉害,闵柔惊惶之态绝</p>
非虚假,白万剑心下暗暗得意:“你这奸猾小子好事多为,到得凌霄城后一刀将你杀了,倒</p>
便宜了你,原是要你多受些折磨。这叫做冥冥之中,自有报应。”但当着石清夫妇的面,也</p>
不便现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反对闵柔安慰了几句,退出房去。</p>
石清瞧着妻子煎好了药,服侍儿子一口一口的喝了,说道:“我已在外面套好了大车。</p>
中玉,男子汉大丈夫,可得硬朗些,一点儿小病,别耽误了人家大事。咱们走吧。”</p>
闵柔踌躇道:“孩子病得这么厉害,要他硬挺着上路,只怕……只怕病势转剧。”石清</p>
道:“善恶二使正赴凌霄城送邀客铜牌,白师兄非及时赶到不可。要是威德先生和他们动手</p>
之时咱们不能出手相助,那更加对不起人家了。”闵柔点头道:“是!”当下帮着石破天穿</p>
好了衣衫,扶他走出客栈。</p>
她明白丈夫的打算,以石清的为人,决不肯带同儿子偷偷溜走。侠客岛善恶二使上凌霄</p>
城送牌,白自在性情暴躁无比,一向自尊自大,决不会轻易便接下铜牌,势必和张三、李四</p>
恶斗一场。石清是要及时赶到,全力相助雪山派,倘若不幸战死,那是武林中人的常事,石</p>
家三人全都送命在凌霄城中,儿子的污名也就洗刷干净了。但若竟尔取胜,合雪山派和玄素</p>
庄之力打败了张三、李四,儿子将功赎罪,白自在总不能再下手杀他。</p>
闵柔在长乐帮总舵中亲眼见到张三、李四二人的武功,动起手来自是胜少败多,然而血</p>
肉之躯,武功再高,总也难免有疏忽失手之时,一线机会总是有的,与其每日里提心吊胆,</p>
郁郁不乐,不如去死战一场,图个侥幸。他夫妇二人心意相通,石清一说要将儿子送上凌霄</p>
城去,闵柔便已揣摸到了他的用意。她虽爱怜儿子,终究是武林中成名的侠女,思前想后,</p>
毕竟还是丈夫的主意最高,是以一直没加反对。</p>
白万剑见石清夫妇不顾儿子身染恶疾,竟逼着他赶路,心下也不禁钦佩。</p>
横石镇上那大夫毫不高明,将石破天颈中的红肿当作了痈疽,但这么一来,却使石清夫</p>
妇丝毫不起疑心。白万剑等人自然更加瞧不出来。石破天与石中玉相貌本像,穿上了石中玉</p>
一身华丽的衣饰,宛然便是个翩翩公子。他躺在大车之中,一言不发。他不善作伪,沿途露</p>
出的破绽本来着实不少,只是石清夫妇与儿子分别已久,他的举止习惯原本如何,二人毫不</p>
知情,石破天破绽虽多,但只要不开口说话,他二人纵然精明,却也瞧不出来。</p>
一行人加紧赶路,唯恐给张三、李四走在头里,凌霄城中众人遇到凶险,是以路上毫不</p>
敢耽搁。到得湖南境内,石破天喉肿已消,弃车骑马,却仍是哑哑的说不出话来。石清陪了</p>
他去瞧了几次医生,诊不出半点端倪,不免平添了几分烦恼,教闵柔多滴无数眼泪。</p>
不一日,已到得西域境内。雪山弟子熟悉路径,尽抄小路行走,料想张三、李四脚程虽</p>
快,不知这些小路,势必难以赶在前头。但石清夫妇想着见到威德先生之时,倘若他大发雷</p>
霆,立时要将石中玉杀了,而张三、李四决无如此凑巧的恰好赶到,那可就十分难处,当真</p>
是早到也不好,迟到也不好。夫妻二人暗中商量了几次,苦无善法,惟有一则听天由命,二</p>
则相机行事了。</p>
又行数日,众人向一条山岭上行去,走了两日,地势越来越高。这日午间,众人到了一</p>
排大木屋中。白万剑询问屋中看守之人,得知近日并无生面人到凌霄城来,登时大为宽心,</p>
当晚众人在木屋中宿了一宵,次日一早,将马匹留在大木屋中,步行上山。此去向西,山势</p>
陡峭,已无法乘马。几名雪山弟子在前领路,一路攀援而上。</p>
石破天跟在父母身后,既不超前,亦不落后。石清和闵柔见他脚程甚健,气息悠长,均</p>
想:“这孩子内力修为,大是不弱,倒不在我夫妇之下。”想到不久便要见到白自在,却又</p>
担起心来。</p>
行到傍晚,只见前面一座山峰冲天而起,峰顶建着数百间房屋,屋外围以一道白墙。</p>
白万剑道:“石庄主,这就是凌霄城了。僻处穷乡,一切俱甚粗简。”石清赞道:“雄</p>
踞绝顶,俯视群山,‘凌霄’两字,果然名副其实。”眼见山腰里云雾霭霭上升,渐渐将凌</p>
霄城笼罩在白茫茫的一片云气之中。</p>
众人行到山脚下时,天已全黑,即在山脚上的两座大石屋中住宿。这两座石屋也是雪山</p>
派所建,专供上峰之人先行留宿一宵,以便养足精神,次晨上峰。</p>
第二日天刚微明,众人便即启程上峰,这山峰远看已甚陡峭,待得亲身攀援而上,更是</p>
险峻。众人虽身具武功,沿途却也休息了两次,才在半山亭中打尖。申牌时分,到了凌霄城</p>
外,只见城墙高逾三丈,墙头墙垣雪白一片,尽是冰雪。</p>
石清道:“白师兄,城墙上凝结冰雪,坚如精铁,外人实难攻入。”</p>
白万剑笑道:“敝派在这里建城开派,已有一百七十余年,倒不曾有外敌来攻过。只隆</p>
冬之际常有饿狼侵袭,却也走不进城去。”说到这里,见护城冰沟上的吊桥仍是高高曳起,</p>
并不放下,不由得心中有气,大声喝道:“今日是谁轮值?不见我们回来吗?”</p>
城头上探出一个头来,说道:“白师伯和众位师伯、师叔回来了。我这就禀报去。”白</p>
万剑喝道:“玄素庄石庄主夫妇大驾光临,快放下吊桥。”那人道:“是,是!”将头缩了</p>
进去,但隔了良久,仍是不见放下吊桥。</p>
石清见城外那道冰沟有三丈来阔,不易跃过。寻常城墙外都有护城河,此处气候严寒,</p>
护城河中河水都结成了冰,但这沟挖得极深,沟边滑溜溜地结成一片冰壁,不论人兽,掉将</p>
下去都是极难上来。</p>
耿万钟、柯万钧等连声呼喝,命守城弟子赶快开门。白万剑见情形颇不寻常,担心城中</p>
出了变故,低声道:“众师弟小心,说不定侠客岛那二人已先到了。”众人一听,都是吃了</p>
一惊,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按剑柄。</p>
便在此时,只听得轧轧声响,吊桥缓缓放下,城中奔出一人,身穿白色长袍,一只右袖</p>
缚在腰带之中,衣袖内空荡荡地,显是缺了一条手臂。这人大声叫道:“原来是石兄、石嫂</p>
到了,稀客,稀客!”</p>
石清见是风火神龙封万里亲自出迎,想到他断了一臂,全是受了儿子牵累,心下十分抱</p>
憾,抢步上前,说道:“封二弟,愚兄夫妇带同逆子,向白师伯和你领罪来啦。”说着上前</p>
拜倒,双膝跪地。他自成名以来,除了见到尊长,从未向同辈朋友行过如此大礼,实因封万</p>
里受害太甚,情不自禁的拜了下去。要知封万里剑术之精,实不在白万剑之下,此刻他断了</p>
右臂,二十多年的勤学苦练尽付流水,‘剑术’二字是再也休提了。</p>
闵柔见丈夫跪倒,儿子却怔怔的站在一旁,忙在他衣襟上一拉,自己在丈夫身旁跪倒。</p>
石破天心道:“他是石中玉的师父。见了师父,自当磕头。”他生怕扮得不像,给封万</p>
里看破,跪倒后立即磕头,咚咚有声。</p>
雪山群弟子一路上对他谁也不加理睬,此刻见他大磕响头,均想:“你这小子知道命在</p>
顷刻,便来磕头求饶,那可没这般容易。”</p>
封万里却道:“石兄、石嫂,这可折杀小弟了!”忙也跪倒还礼。</p>
石清夫妇与封万里站起后,石破天兀自跪在地下。封万里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向石清</p>
道:“石兄、石嫂,当年恒山聚会,屈指已一十二年,二位丰采如昔。小弟虽然僻处边陲,</p>
却也得知贤伉俪在武林中行侠仗义,威名越来越大,实乃可喜可贺。”</p>
石清道:“愚兄教子无方,些许虚名,又何足道?今日见贤弟如此,当真是羞愧难当,</p>
无地自容。”</p>
封万里哈哈大笑,道:“我辈是道义之交,承蒙两位不弃,说得上‘肝胆相照’四字。</p>
是你得罪了我也好,是我得罪了你也好,难道咱们还能挂在心上吗?两位远来辛苦,快进城</p>
休息去。”石破天虽然跪在他面前,他眼前只如便没这个人一般。</p>
当下石清和封万里并肩进城。闵柔拉起儿子,眉头双蹙,眼见封万里这般神情,嘴里说</p>
得漂亮,语气中显是恨意极深,并没原宥了儿子的过犯。</p>
白万剑向侍立在城门边的一名弟子招招手,低声问道:“老爷子可好?我出去之后,城</p>
里出了什么事?”那弟子道:“老爷子……就是……就是近来脾气大些。师伯去后,城里也</p>
没出什么事。只是……只是……”白万剑脸一沉,问道:“只是什么?”</p>
那弟子吓得打了个突,道:“五天之前,老爷子脾气大发,将陆师伯和苏师叔杀了。”</p>
白万剑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那弟子道:“弟子也不知情。前天老爷子又将燕师叔</p>
杀了,还斩去了杜师伯的一条大腿。”白万剑只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暗道:“陆、苏、</p>
燕、杜四位师兄弟都是本派好手,父亲平时对他们都甚为看重,为什么陡下毒手?”忙将那</p>
弟子拉在一边,待闵柔、石破天走远,才问:“到底为了什么事?”</p>
那弟子道:“弟子确不知情。凌霄城中死了这三位师伯、师叔后,大家人心惶惶。前天</p>
晚上,张师叔、马师叔不别而行,留下书信,说是下山来寻白师伯。天幸白师伯今日归来,</p>
正好劝劝老爷子。”</p>
白万剑又问了几句,不得要领,当即快步走进大厅,见封万里已陪着石清夫妇在用茶,</p>
便道:“两位请宽坐。小弟少陪,进内拜见家严,请他老人家出来见客。”封万里皱眉道:</p>
“师父忽然自前天起身染恶疾,只怕还须休息几天,才能见客。否则他老人家对石兄向来十</p>
分尊重,早就出来会见了。”白万剑心乱如麻,道:“我这就瞧瞧去。”</p>
他急步走进内堂,来到父亲的卧室门外,咳嗽一声,说道:“爹爹,孩儿回来啦。”</p>
门帘掀起,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正是白自在的妾侍窈娘,她脸色憔悴,说道:</p>
“谢天谢地,大少爷这可回来啦,咱们正没脚蟹似的,不知道怎么才好。老爷子打大前天上</p>
忽然神智胡涂了,我……我求神拜佛的毫不效验,大少爷,你……你……”说到这里,便抽</p>
抽噎噎的哭了起来。白万剑道:“什么事惹得爹爹生这么大气?”窈娘哭道:“也不知道是</p>
弟子们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老爷子大发雷霆,连杀了几个弟子。老爷子气得全身发抖,一回</p>
进房中,脸上抽筋,口角流涎,连话也不会说了,有人说是中风,也不知是不是……”一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