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冲在汉城的时候,老头是绝对不敢说要离开医院的话的。而如果陈冲在的话……梁静文和金善雅在看到老头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心里面转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果陈冲回来却再也见不到老头,我该怎么跟他交待!
但老头说过,绝对不能给陈冲打电话。而梁静文和金善雅则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把这个消息传给正在棋盘上拼杀的陈冲,这又让她们彻底的手足无措了:为什么前两天陈家二老会因为签证到期而离开……如果他们不走,该有多好!
忐忑不安的两个女孩再也没功夫去争吵什么了,两个人并排默默地坐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外,透过玻璃看着依旧围着一群大夫的老头,都感到了没有陈冲时候那种茫然而不知所措。。
就在这个时候,古力和欧阳到了。
这两位在陈冲半决赛之前就说要来韩国,但很要命的是古力因为前面禁赛的问题,导致他的签证过期——禁赛期内的古力根本就不能出国,韩国大使馆是要看到中国体总出具的棋士参赛证明文件才能签证的。而古力的签证,恰恰在这个时候过期了。
忙着回到棋院找苏羽开证明办好了签证之后,古力和欧阳才飞到了汉城。而跑到韩国棋院去找到陈冲地址,又从韩尚勋的口中知道老头现在在梁静文家,匆匆忙忙的赶过去。
好在有自告奋勇的韩尚勋带路,不然古力和欧阳这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地方。
等他们到了那里,正好又看到一辆救护车拉着警报乌拉乌拉的离开梁家,而且还有一辆宝马跟在后面,宝马里似乎坐着梁静文……古力立刻让出租车司机调头跟上。
只是在一个红灯处,他们跟丢了,在找了附近两家医院之后,才终于找到正坐在那里玩囚徒博弈的两位女士。
“我是陈冲的朋友,你们好,我是古力。”古力走过去看着两位双眼红肿的姑娘,“这是欧阳,也是陈冲的朋友。。陈冲现在因为比赛的问题,所以不能赶过来,让我们来过来帮忙。”
梁静文认得古力,古力也认得她,以前在明月公司两个人见过。但古力没见过金善雅,有些询问的看着韩尚勋。
“我是金善雅,……也……是陈冲的女朋友。”作为一个棋手,金善雅认识古力,连忙站起来,作自我介绍的时候,看了一眼梁静文,“真是麻烦你们了。”
“老爷子现在怎么样了?”古力和欧阳站在大玻璃窗外看着里面的忙碌,低声问。
梁静文摇摇头:“不好,最多还有一个礼拜。而且,也不保证什么时候就……”
“你们通知陈冲了么?”古力扭过头看着梁静文。
梁静文摇了摇头:“没有,老爷子一直嘱咐,不管出什么事情都不能通知陈冲。我们还在商量。”然后两个女孩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在让他作决定。
如果通知了陈冲,那么他为了师徒情谊以及这最后的几天,必定要赶回来。但比赛怎么办?古力低头沉思:韩尚勋一路上跟他说了不少老头的事情,他也知道老头一辈子视围棋为生命,如果按照老爷子的想法来讲,宁可自己死也不愿意陈冲耽误比赛回来看他这个“无用之人”。
“老爷子说,如果梁静文她们敢为这么点事情就把陈冲叫回来,他就直接去摸电门,或者把所有管子都拔掉。”韩尚勋来的时候,一边苦笑一边说,“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绝对是认真的。。在他眼里,围棋高于他的生命。”
所以,他才能成为一代国手,所以……他能成为那个站在最高峰施襄夏吧。3年前在中国棋院听到老头自称施襄夏并有这么强的实力之后就一直在怀疑什么的古力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默默地看着躺在监护室病床上也许下一秒就再也醒不过来的老头:他对于他这个徒弟的希望,很高……
“你拿主意吧。”韩尚勋凑过来低声说,“那两位女士现在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就是男人必须要背负的责任。以前古力听相声的时候还觉得那句“一贫一贱交情乃见一死一生乃见交情,穿堂过屋妻子不避要有托妻寄子的交情”很有趣,但真的面对这个局面,真的是一死一生的时候,他才知道这句话做起来多难。
把陈冲叫回来是人情,如果他做了这个主不告诉他消息,那么以后很可能就要被陈冲骂一辈子。
但老头……他看着被浑身插满了管子的老头:他在这里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自己徒弟成名立万把他的围棋发扬光大吧。
欧阳低声而坚决地说:“决赛常有,而老爷子不常有……”
但古力却不能让老头死不瞑目。陈冲是中国人,这里是韩国,而不是美国或者欧洲国家。
在大洋的那一边,如果一个足球队的队员父母如此,那不管眼前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也要回去。。但在中国,以及日韩这些儒文化国家,忠孝一向是不两全的。
日本还好些,因为西化的原因这方面稍稍淡一些。但如果在中国遇到这种事情……
这并不是这几年提倡人权之类就能改变的观念。更重要的是,当老头在急救之后终于清醒地情况下,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别告诉陈冲……忠孝不能两全,别为了我这么个老头子耽误了他……让他安心下棋……”老头突然睁大了眼睛,“要不我死不瞑目……”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做师父的,也一样盼着自己徒弟把本门发扬光大。
他坐在病房外看着监护室一闪一闪的红灯在思考着:作为一个职业棋士来讲,生命和围棋,哪个更重要?
“我做这个主,如果有问题的话,让陈冲来找我。”古力面对这个局面,看着这个头顶上的雷,低声说,“如果陈冲打电话回来,就告诉他老爷子一切安好,等他拿着奖杯回来过年。”他抬起头缓缓看着梁静文和金善雅,“这个事情,我处理。”
“老爷子的心愿,就是他徒弟出人头地吧?”古力松了口气低声说,“但愿我没做错什么……”他看看欧阳,“你说得对,决赛常有,但老头不常有。可老头也活不过这个年了……我知道我只是在寻找借口,但老头……现在如果把陈冲招回来,第一棋院和春兰集团决不会为了老头死活而推延比赛,这个是肯定的,那帮官僚不会把决赛放到年后去。。如果只是这三天陈冲匆匆赶回来看到老头这样再回去下棋,估计赢不了,春兰杯推到3月去他也是个输……而且老头看到他回来估计会直接死不瞑目。我,”他顿了顿,“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个是老头的心愿。”欧阳叹了口气,“两难之中,要死的管不了,只能管要活下去的了。”
北京。
陈冲在和王语诗去大堂喝咖啡的时候,看到了藤原枫和两位中年男女坐在那里说话聊天。那两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男的样子很精明,女的很优雅,看上去不是小户人家出身。
陈冲不是很喜欢日本人,不过应有的礼节他不会缺少。而藤原枫和苏羽一样是个小语言天才,会说汉语:“陈冲君,真是巧合啊。来喝咖啡?”他转过身,“这是我的爸爸妈妈。”
陈冲连忙问好:“伯父伯母,真是幸会。”
“来坐下一起喝杯咖啡吧?”藤原的母亲很和善而且也会说汉语,优雅的伸出手邀请,“您是陈冲先生吧?常听到犬子提起您,说您是个很了不起的棋手。”
“谬赞了。”陈冲不打算搅和人家一家三口天伦之乐,客气地摆摆手,“不过我还有位女伴。”王语诗就站在他身后,谁都看得见,“还是不打扰您们了。”
离开藤原他们一家子,陈冲拉着王语诗躲在一边:“藤原他们家干什么的?他爸他妈不在日本呆着来中国干什么?”
“来看儿子比赛啊,好歹是世界决赛。”王语诗歪着头想着说着,长发散开圆润的耳廓在灯光下晶莹剔透,“他们家是个传统的家族,据我老叔说,他们家在明治维新的时候就是大商人了。三井集团你知道么?”
“不知道。”陈冲就知道有个三井寿,“你说吧。”
“三井集团是日本的超级大财阀,而藤原家持有10%的三井集团股份。”王语诗点点头说,“藤原家最近30年以轻型工商业和地产业为主要发展方向,在日本极有实力。”她跺了跺脚,“这个饭店,据说藤原家拥有三分之一的产权。”
啊……陈冲突然有些了解什么叫做资本家了:“那藤原枫不好好地当纨绔子弟,来下棋干什么?”
“真正的世家,出不来多少纨绔子弟。”王语诗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从小受到极为严格礼仪教育一言一行都是最符合道德规范标准的人,能有多大可能性去欺男霸女?”
“嗯。”陈冲连连点头,“薛蟠兄,前途如何?”
“就算有,也不是遍地都是。”王语诗叹了口气,“藤原家三个孩子,大儿子在早稻田读文学,老二就是藤原枫,学围棋。老三还小,今年才8岁。”
啊!?陈冲看看那位40多岁的中年妇女:阿姨很厉害啊,三十多岁又生了一个。
王语诗把他的脸拧过来:“藤原枫被称作他们藤原家的骄傲,藤原他们家的老太爷在他那次拿到春兰杯的时候提笔手书:光宗耀祖。”
“都这样。”陈冲摇头,“没文化才追求文化,围棋也许就是最好的文化载体了。”
王语诗又叹了口气:“你就别扒饬他们了,真是……”
“小市民是吧?”陈冲笑了起来,“我从小没受过世家教育。上小学的时候和一帮人打群架打得皮开肉绽,时不时地跑到博物馆去看恐龙架子,时不时地去看灯会。上中学的时候不好好学习拿老师找乐,最过分的一次是伙同一帮小混蛋把年轻女老师的裙子给挑了。上大学……之后就开始学围棋了。是不是很可怕?”他静静地看着王语诗,“我小的时候所知道的: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麻辣烫,最好的人是我们那个50多岁的班主任,最大的官是我爸爸他们钢厂的厂长以及乡长,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是我们班的班花,最喜欢做的事情是跑到沱江去钓鱼……现在不能钓鱼了,污染太严重了。”
他要了杯卡布奇诺,一点一点地咬着上面的奶沫和冰淇淋:“我对于藤原枫一点意见都没有。真的。你也许觉得我应该嫉妒,应该羡慕,嫉妒他的脸,嫉妒他的天才,羡慕他们家的家世……关于他们家的家世,我是今天第一天才知道。以前真的不知道。”王语诗插了一句:“你不看报纸之类的么?日本那边把藤原枫当作新一代偶像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家世。”
陈冲摇了摇头:“我很少看报。而且我关注的藤原枫,只是在棋盘上。我跟他,”他转过头看着那边的藤原一家,“是两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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