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冬令,但宫苑中的马球场子却没被人闲落,还未驰近,就已能听见那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呼喝嬉笑声。.
箭道上的御马皆配备了镶金嵌宝的鞍辔络头,蹄儿一扬,那闪闪发光的银铃便在道上清脆叮当地响起来。
马上的宫嫔们未着内宫中的装束,身上皆是五光十色、娉婷窄小的骑装,驰逐之间彼此赛术、卖弄身款,在那远周的白皑雪色映衬下,倒是一副艳绝丽绝的美景。
姜乾纵马驰入马球场子时,远近箭道上的人马渐次息声止步,趋趋避避地退让开来。
边上正当间,置了一张白木椅榻,上有华盖。
他便在那椅榻之前勒缰停下,挽鞭淡声道:“母后。”
岑轻寒下马站稳,不出声地抬头张望。
榻上女子容颜已老,姿色果真算不得美貌,身上也只着了颜色浅淡、式样简单的衣裙,倒是外面披的那件雪色羽氅显出十分尊贵来。
韦氏闻声侧目,只轻望了一眼姜乾,便将目光凝在马前的岑轻寒身上,细细打量她半晌,才注目于她半垂的眼睫上,慢慢地开口:“这红裙倒叫你穿得好看。”
这句话平平掠过,但这目光却久未收回,深远直率,不加掩饰。
岑轻寒弯了弯嘴角,仍旧没出声。
深知,她的底细韦氏不可能不知道,而在这样的目光下,她也再没有任何遮掩、假装、隐匿的必要。
一切的企图和尝试,在这个貌不惊人却能洞彻人心、久经风雨且自岿然不动的女子面前,都将会是一场徒劳一场空。
姜偾辇驾未至,御厩那边却已有数名差吏奉旨前来,将那匹自千里之外觅得的所谓良骏宝马带到了姜乾面前。
马高五尺有余,身壮骨硬,毛色虽是混杂,可却明亮如缎,一看便知确属良品,其额上又有一块紫色斑记,愈显身份不凡。
韦氏出身于这马球上,因骑术上好才遭高宗宠爱发迹,对识马品骏自有一套,此时看着这马儿,眼底也稍稍绽出些笑,显是极为满意,片刻后又转而望向岑轻寒,从容问道:“试试?”
岑轻寒又弯了弯嘴角,答亦从容:“试试。”
这马儿未曾经人驯服,但她竟是应得如此坦然,一时令近处的一些宫嫔们闻之暗自咋舌。
向来只闻赜北岑家女儿媚骨无双,对付男人的手段自然不在话下,否则也不能令商王一夜钟情便册为妃,但何人亦曾听过她竟会驯马驰逐?
到底不是她那个名震沙场的兄长,岑轻爵。
姜乾定立于坐骑之上,眼神不着痕迹地瞟过她,忽而张指松鞭,随手将这根已被他攥得微烫的马鞭丢向了她。
她下意识地接住,抬头去看时他的目光已转挪开来,侧脸在雪辉掩映下显得愈发寒峻。
不再多想,她便已慢踱上前,提裙轻跃,翻上马背。
马儿当下怒蹄猛尥,疯也似地原地打了个旋儿,随后猛地冲出箭道,向球场当中的一大块空地窜去。
红裙百褶被冷风蓦地吹动鼓起,人马腾跃间如绽放的鲜花一般上下徜徉,色泽逼目。
座下马儿性烈暴躁,不料她却比它更加蛮狠,几下便将其背鬃马尾反鞭猛抽了个遍,待其甩首喘息时,又折鞭聚力,凌空而落。
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马儿屈膝一嘶,渐渐伏服,任由她扯鬃转向,逆风回驰。
箭道上那些侧身倚坐在俪驹之上的宫嫔们早已是惊不可耐,马上这个眉宇间尽是狠色的女子,哪里还是方才那个安静柔媚的岑轻寒?
而似她这般下手凌厉的驯马之法,平日里宫禁中又何尝见过?
回途路上雪迹混杂血色,马儿忽而躁颤一下,又起癫意,她瞳底狠意愈盛,手指缠鞭欲动,却不防身侧一道黑影腾闪而过,来不及反应时身子便被人捞下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