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茹敲一下夏星的门。
“好了。”夏星应一声便跟何茹一起走下楼道跑向射鹿湖。在部队每天都要跑步出*,夏星回家后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近几年墟城兴起运动热。的士高不分老少。扭秧歌。忠字舞。大小周天鹤行桩。五花八门只要能活筋舒血。射鹿湖每天都充满活力,每天都有些张天师的后代设坛**,莘莘徒子们求的是益寿延年。夏星每天都祈求着她妈妈安然无恙,如果寿命能移植的话,夏星甘愿自己能少活几年把青春活力移到妈妈身上。她知道妈妈在梨花湾时饱经风霜,调到墟城高等专科学校收养她时受尽世态炎凉。夏星总想着妈妈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只要妈妈乐意的事情,她都会言听计从。
“夏星,昨晚我去见一了一个客人。等了你好长时间,我本来想等你来了一块去见人家的。”何茹说,“你回来得太晚了,以后不许这样呀。”
“嗯。”
“记住,以后要早回家。”
“是的。”
“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不要让妈妈总挂念着你。妈妈教学工作有点忙,平时对你照顾得不够,你要多体谅妈妈。”
“是我让妈妈*心了。妈妈,对不起。”
“你不问问我昨晚见的客人是谁?我们家是很少有客人的。”
“妈妈,是有人想帮着你出你的学术专著吧。”
“不是。我见的那个人姓张,食品公司的。”
“卖肉的?现在吃肉不象以前那样凭票供应了。不过,现在肉价涨得挺快的。”
“他是卖肉的出身,但现在人家是经理了。”
“现在的经理多如牛毛,经理也没什么稀罕的了。再说,咱们家还是能吃上肉的。”夏星说罢想笑,但她觉得自己怎么也笑不起来,一想到柳三棉,就感到胸口堵得慌。
何茹叹息一声说:“孩子,有些事你不懂,我觉得现在也该告诉你了。不过,我又怕你不能接受。”
“妈,我什么事都听你的。妈,这一阵子你太劳累了,一定要注意身体。你出书的事,不要急。呕心沥血,专著却出不来,千万要自我开脱,要想得开,眼下都说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蛋的,咱们要想得开。”
“这是不正常的。”何茹有些激愤地说,“现在只是刚放开搞活,以后一些不正常的现象都要得到改观,不然的话,都去卖茶蛋,国家还怎么发展?夏星,以后不管社会怎么变革,没有知识是不行的。”
“我知道。”围射鹿湖跑上一圈,夏星觉得两条腿象灌了铅。她知道这是彻夜未眠和情感饱受折磨的缘故。
但她依然紧跟在何茹后面跑着。
太阳发出眩目的热光,湖中的水波泛起紫红的霞晕,上面有淡淡的水气升腾,象一个傲慢不驯的美女刚刚醒来。湖心浮庄上暗香疏影,随着蒸发的水气散发出阵阵清香。岸上的败柳衰草凄然地耸立着,卑陋的躯体象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人。枯柳艳梅,忽然钩动起夏星一根心弦:坠茵落溷,境遇不同,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春生秋杀,冬暖夏凉,阳开阴闭是自然规律。夏星望着母亲何茹脑后的几根银丝,忽然悟出许多东西,她觉得自己不应当和柳三棉的感情陷得那么深。夏星不知道母亲要对她说什么,正准备叫母亲停下来走一会,她突然听到前面“哎呀”一声。
何茹象个失重的物体轰然倒地。
暗暗的天暮上飘着几朵昏黄的淡云,太阳象一张死人的脸,毫无血色,惨白惨白地悬在中天。
残酷的寒风把黑桑树撕扯得哀声呻吟,摇曳的枝杈象一把把锐利的剑直向外刺。巍峨挺秀的龙山隐在浊雾中,圣泉寺很模糊。枯草落叶随风跌荡,蒙蒙黄尘飞扬处一片浑沌。柳三棉眼中的世界到处是漠漠飞烟凄凄湿露,一派潇潇飒飒的景象。从火葬场归来,柳三棉想唱。柳三棉想野嚎。柳三棉感到他是荒原上的一匹狼。何茹是用墟城高等专科学校的大客车送到殡仪馆的。一路上夏星泥塑般地呆坐着。没有哭声。没有眼泪。她那幽凉的眸子象侵月冷波,寒光潋滟。何茹瘦肖的额上镌刻着几道深深皱纹,荒草般的发丝黑白参差,没有闭严的眼睛凝望着象在期待着什么。洁净的面孔象一张白纸,鼻子在凹陷的两腮中紧韧地挺拔着,嘴巴闭得紧紧的,象一道关死的门。
柳三棉的眼睛有点朦胧有点模糊。十几年前的人生启蒙老师,几天前还谈笑风生,现在竟要化做青烟而去,他有点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恍若梦中。追悼会开得很简单,但哀思豪竹的气氛足以告慰亡灵,凡到场者无不发自内心的悲痛。一片唏虚呜咽,生前友好皆衔哀致诚,黑纱白花尽时羞之奠。夏星单鹄寡凫行迈靡靡心中如噎,走到水晶棺罩前猛然向下扑身,随她身后的柳三棉手疾眼快将她携起。夏星发出一声撕心裂胆的嚎叫,身子一软便昏劂过去。一阵袅袅的烟雾在殡仪馆上空轻轻地升起,又慢慢地消散。挑选骨灰盒。签字交压金。领取存放证和钥匙。办完一切手绪,柳三棉把失魂落魄的夏星扶上客车,在车子启动的一刹那,他却从车上跳下来,决定走着回去。柳三棉想随便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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