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写完了,我轻嘘了一口气。看着不过几百个字,却让我写了一下午。我的毛笔字还是显得很生硬,又老是写错字,怎么说也是要送人的,要是顶着个错别字出去,那不是太丢人了?
折腾了一下午,手臂也酸了,纸也费了一箩筐,终于觉得勉强还看得过去,才在纸页的右下角签上一行小楷“何忆迟于忘忧宫敬上”,就让月若给风使送去。
苍郡的确是个避暑的好地方,三伏天里也只是让人觉得温暖,却不燥热。晚风习习,我慢慢地在忘忧宫的花园里散步。
在这里已经住了近三个月,风都使臣的那次觐见也已是上个月的事了。再过不久,皇上就要起驾回芷城。wo靠在长廊里的柱子上,仰头看着漫天的星辰,四周静悄悄,内心一片安宁。
站了一会,想起月若正在给我准备洗澡水,差不多该回去了。正要往回走,忽然看见一个黑沉沉的影子站在池塘边。借着灯笼的幽光,我看见了宇文栎。
“栎哥哥。”我轻轻地唤了一声,他转过身子,夜色笼罩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走到他身边,他的视线又回到刚才出神凝望的方向。我顺着看过去,那是皇上寝宫。心下有点了然,宇文栎的母妃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想来他应该是和皇上多亲一点吧。
“栎哥哥,你是不是担心皇上的龙体?”我轻声问道。
他没有回答,却收回了目光,抬起头看向夜空。
“我记得小迟跟我说过,人死了便会化作天上的星星,他们会俯视着地上的亲人朋友和他们曾经爱过的人。这样,活着的人就会感到他们其实没有离开,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对吗?”
我兴奋地低呼:“栎哥哥,你还记得?”
“嗯,我记得。”他的声音像是清凉的晚风,柔柔地抚摸着我的耳膜。
……
宽大华丽的毡包内,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床榻前吃力地扯着身后的什么东西。一个男子斜倚在毡包门口,打趣着看着那个白色身影。
“你还不过来帮忙?这东西每次都让我难受得要死。”
男子沉沉一笑,走到那白色身影前停下,伸手在他后颈上撕着什么。
一会儿,只听“嘶”地一声,那白色身影抽了口冷气,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脖子说:“可算是解脱了。”
男子将那撕下来的物件抛在一边的案几上,烛火幽幽,看着好像是一块皮质的突起。
“这次辛苦你了。”
她没有立即回答,伸手解开胸前的衣襟,脱下身上的白袍,从床上抓起一件火红的纱衣套在身上。然后转了身子坐在床沿上,一边解着头上的发辫,一边嗔道:“知道就好。”声音里带着三分认真,三分骄傲,三分委屈,还有一份撒娇。
她呼出一口气,一头的青丝悉数倾下。男子撩起她的发丝闻了闻,低笑道:“这么浓的香,就不怕别人看出来?”
“哼,那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着,漂亮的丹凤眼流转,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笑道:“进来这么久,怎么不问问我收获如何?”
男人放下她的头发,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紫蓝,我还不了解你吗?有什么事你是最沉不住气的,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哼。”紫蓝打开了他的手,“那这次我就让你急一急。”
男子嗤的一笑,拍着她的肩膀道:“好了,说正经的,我让你打探的事情怎么样?”
紫蓝睨了他一眼,从刚才脱下的白袍里抽出两张分别折叠的莎纸。她把其中一份递给男人说:“这是北刖几个皇子的详细情况,还有,北刖的皇帝似乎身体不怎么硬朗,只怕活不久了。”
“嗯。”男人接过来,打开细细地看。
紫蓝把那纸一压,轻笑道:“先别急着看,我还有一份好东西要给你。”
男人瞅了瞅她手里的另一份纸叠,不以为然地撇嘴道:“比这份更值得一看吗?”
“只怕不能比,哪个更值得,你自己看吧。”她把另一份也递给了男人,他展开纸页,眉头渐渐聚拢来。待看到最末尾,不禁低声念道:“何忆迟于忘忧宫敬上。”
“怎么样,喜欢吗?”紫蓝邀功似的笑问。
男人将纸叠回原样,淡色道:“你见着她了?”
“何止见到,我还抱过她呢。”
男人挑了下眉,问:“哦?此话怎讲?”
紫蓝得意地一笑:“她和北刖太子溜出宫上街,我对她的马做了点手脚,然后乘机英雄救美了一把。”
“哼,你胆子可真大,且不说容易被她察觉你的女儿身,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
“我怎么样?”她猛地打断他,凑到男人跟前,眯着眼道,“你该不是心疼了吧?”
“少胡扯。”男人低喝一声。
紫蓝不以为意,半靠在榻上,面含笑意,似在回忆什么:“她那个腰真是软啊,长的倒也是一副美人胚子,不过呀……”
男子看了她一眼,问:“不过什么?”
“不过还是一个小女娃,这女人该有的东西她还是没有,这点可就比不上我了。”她的话里别有深意,男人不置可否,收起手上的纸,站起身道:“这个又是哪里来的?是她自己写给你的,还是你讨的?”
紫蓝也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将头发拨到胸前,轻轻梳理着。“我听你哼过这歌,以为你喜欢,就帮你一把喽。”
男人将两份东西都放到腰间的暗袋,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看着他挑起门帘要走,紫蓝急声说:“你喜欢她?”
男人一顿,回过头轻笑一声:“哪儿的话,不过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哼。”紫蓝重重地将梳子放下,“小姑娘?你比她大几岁?别忘了你今年还不到十八。”
男人,或者现在应该说少年,转了身子,看着她道:“你想说什么?”
紫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喜欢她也没用,我看呐,北刖太子和那个什么号称北刖第一美男子的栎王,对她都很有意思呢。她将来不是皇后就是个王妃,你呀,没机会了。”
少年眼睛里升起一股雾气:“无稽之谈。”
硬邦邦地抛下这几个字,他决然地撩起门帘,一头扎进了夜色中。<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