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我另有个救急之法。权且眬过一宵,再做道理。”那戏唱到了尾声。
没一会儿,又是另一场戏开始,唱的是一出《紫香囊》,讲的是忠臣孝子慈母贞妻。一出戏罢,李蝉又在那香气里分辨出了桃枝、柏叶的味道。姜濡则把灯笼往脚边挪了挪,打了个呵欠。
戏台上锣鼓暂歇,戏台下的看客散去了些,李蝉忽然发觉,已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便说:“今夜多有叨扰,我也该走了。”
姜濡提着灯笼起身,笑道:“今夜相遇有缘,日后你我若为同窗,也算是提早相识了。”
李蝉一笑,拱手告别。刚走出几步,鼻端幽香顿时就散去了。他回头看了姜濡一眼,姜濡道:“怎么了?”
李蝉看了看戏台,“我途经玄都,也听过那首《绝命词》,刚倒是想起来了一些。”
“有不同么?”
“不大相同。”
姜濡又坐回青瓦堆上,笑道:“那我洗耳恭听。”
李蝉也坐回去,对着月色花灯清了清嗓子,没有琵琶箜篌,就这么唱了起来。
若说当初在望雀台上的一曲,是妙音鸟的妖魂为顾九娘作出的绝唱。此时的李蝉,便是述说顾九娘生平的旁观者。唱出了歌女从得意到落魄,幸遇良人,决绝殉情,最后从九幽深处爬出来,对八方神鬼发出质问。
姜濡细细听着,戏台那边不知何时已新开了一出戏目,已唱了一小半,她却完全没发觉。等一曲终了,耳边似乎尤有余音,她说:“今夜我在玉京,却听到了六千里外的曲子。”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谯楼的更鼓声,她看了一眼月亮,笑了起来,“快到三更天了,快,随我来。”说着提身一纵,落到另一处屋顶上。
李蝉有些纳闷,还是跟了上去。越过民宅、绸缎庄、酒肆,过了辘轳街,上了兴国坊的云桥。到了一座极高的飞楼下边,姜濡抬头看了看,又借着塔檐往上攀,一袭白衣灵活得如同银貂,甚至手中灯笼里的火光都没怎么摇曳。
等到了飞楼顶端,她笑着指向下方,“看。”
李蝉往下一看,在这儿可以俯瞰临近十余坊,“来这做什么?”
“你带我见识了玄都的曲子,我也带你见识见识玉京城。”姜濡的语气仿佛是稚童向旁人炫耀自己的所有之物。
李蝉还没说什么,姜濡又说,“快了,把眼睛闭上。”
“闭眼?”李蝉一怔,低头看向脚边的塔檐边缘。
姜濡道:“怕我推你下去?”
“那倒不是。”李蝉笑了笑,闭上了眼。但姜濡这么一说,他还是留了个心眼,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他听到了姜濡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她便没了什么其他的动作。夜风刮过,夜游宫中礼乐声依旧庄严,下方的兴国坊里爆发出阵阵喧闹声。
过了十余个呼吸,李蝉问:“好了么?”
“再等等。”姜濡说。
又过了快一盏茶时间,下方的越来越喧闹,李蝉虽闭着眼,也感到眼皮外光亮了些。他正想发问,姜濡终于说:“快看。”
李蝉一睁眼,便被满目的花灯刺得微眯起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半空中已浮满了花灯。眼前已换了片天地,像是整座玉京城的灯火飞了上来,又像是诸天星辰沉了下来,环绕着夜游宫,缓缓飞旋。
无数的花灯在眼前漂浮,触手可及,李蝉抬起手指,戳了一下飘过眼前的鲤鱼灯,鲤鱼灯轻轻一晃,飘远了。
“怎么样?”姜濡在不远处笑,眼睛和发髻上都映着点点灯火。
“不愧是玉京城。”李蝉感慨,看着姜濡,心里生出莫名的悸动。
忽然他余光暼到下方的庙场,下边的妖怪们,此时想必也跟玉京百姓一样,正仰头看着飞灯。已过了三更天,他们已等待几个时辰。
姜濡道:“可惜我不会乘蹻之术,若不然,甚至能跟着飞灯遨游长空呢。”
李蝉笑道:“以你的禀赋,日后进了乾元学宫,一定能学会。多谢小娘子带我见识玉京城,我还有事在身,也该告退了。”
姜濡一怔,笑道:“也好,乾元学宫春试将近,到时再会。”
“再会。”李蝉拱手,跃下塔檐,消失在一片灯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