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臣端起了高脚杯,冲着他举杯:“先祝容少生日快乐。”</p>
说完,劲臣仰起头,喝了一半下去,完全没有平日里品酒的雅致模样,然后笑着注视容修,似乎在等他和自己一块喝。</p>
容修垂下眼帘,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p>
“容少今晚请我吃饭,是社会规范?”劲臣问。</p>
容修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p>
劲臣也沉默下来,盯着容修的眼睛,眼底一点点地变红。</p>
容修拿起筷子:“先吃饭吧,食不言。”</p>
“我……”劲臣放下高脚杯,只是说了一个字,就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挣扎着什么,最后放弃了。</p>
两人相对用餐,不言语,吃得差不多时,容修才开口,问他:“喜欢吃法国菜么?”</p>
“喜欢。”劲臣说。</p>
就这样打开了话题,两人聊起法国。容修讲他少年时,在巴黎和教授学钢琴的趣事,劲臣给他讲这次巴黎时装周的看秀经过。</p>
言语间客套又疏离,甚至这一刻,劲臣都有些怀疑,曾经和容修交往过的半年,是不是只是一场梦?</p>
劲臣指尖掐进掌心,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失态露在脸上,他笑道:“还去了一家electric场馆,如果你去了那里,一定不愿意离开。”</p>
容修抿了口水,擦擦嘴角:“那是什么地方?”</p>
“一个一千平米的空中阁楼,中午是一间餐厅,晚上是摇滚俱乐部,天花板上的设计是用电线交织成的,夜里听着摇滚乐,可以俯瞰巴黎。”劲臣说,“确定巴黎时装周的具体时间之后,和朋友打听到那个地方,本打算和你一起去的。”</p>
“很不错的创意,”容修说,“将来有机会,我会去看看的。”</p>
说完,两人又沉默下来。</p>
就像很多去办理离婚的夫妻,争吵到最后,竟然说不清到底因为什么走到这一步,往往到头来只能怅然说一句……“缘分尽了”。</p>
彼此温柔一些的两人,再见面时,还能心平气和地吃个饭,没有形同陌路。</p>
比如他和容修。</p>
可是劲臣觉得,眼前这种关系,或许比陌生人还要陌生。</p>
劲臣深吸了一口气,“容修,我们不能和好了吗,你愿不愿意……再和我试一试?”</p>
“就像所有人都可以结婚一样,世界上所有的蘑菇都能吃——”容修敛了眸中情绪,他嗓音柔和,“但是,有的蘑菇能吃一辈子,而有的蘑菇,只能吃一次。顾劲臣,你明白我的意思么?”</p>
劲臣清楚地感觉到,从自己的骨骼深处,有丝丝寒意透出来。</p>
连带小臂上隐隐作痛的纹身小玫瑰,在这一瞬间,痛感也跟着加剧了。</p>
“是的,我明白。”他说。</p>
这时,雅间门敲响,老板带着服务生,拿着一个蛋糕进来,蜡烛已备好,还有一碗寿面,一起放在了容修的眼前。</p>
容修诧异:“这是……”</p>
老板笑道:“顾先生的吩咐,祝您生日快乐。”</p>
“谢谢。”</p>
服务生离开后,容修对劲臣摇头:“你知道我不喜欢吃这个。”</p>
“不是还有面条么,先许个愿。”劲臣说,“这是你回来后的第一个生日。”</p>
容修犹豫了下,点头道:“好。”</p>
劲臣拿过打火机,点燃了小礼花蜡烛。</p>
容修双手合十,双眸微闭,暖色调的灯光里,盛极的容貌惊为天人。</p>
劲臣凝视着他,挪不开视线。</p>
容修许完愿,缓缓睁开眼,和他目光触碰在一起。</p>
在被绚丽的礼花映亮的对方的眼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p>
画面在这一霎那,静止不动。</p>
两人四目相对,就这般静静对望着。</p>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礼花燃尽,两人才回过神来,默契地避开了相视的目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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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两人又聊了很多,关于贺岁片发布会的事情。</p>
劲臣把那半瓶红酒都喝光了,两人离开餐厅时,已近午夜。</p>
劲臣眼角有醉意,进到电梯里,转身时,撞在容修怀里,他连忙往后躲了躲,险些绊倒在地。</p>
醉的不轻,容修及时伸手扶住了他。</p>
“散散酒气,我送你回去。”容修揽着他往怀里带,“下次别这么喝多。”</p>
“不用,不劳烦容少,”劲臣笑得妖冶,“我叫个代驾。”</p>
容修没理他,给他戴口罩,大衣裹好了,围巾也遮得严实,带人出了电梯,径直往外走。</p>
并没有去地下车场,而是从大厦正门出来。</p>
餐馆隐秘,地处偏僻,出来是住宅区,四周漆黑,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p>
冷风吹在脸上,劲臣清醒了些,两人并肩走在深夜小路上。</p>
走到一个胡同口,前方路灯下,依稀过来两个人影。为了避开,容修拉着劲臣,往黑暗小胡同走。</p>
是一座老房子的楼侧小路,路有些不平,连个路灯也没有。容修走在前边,让他跟在身后走。</p>
路不长,走到一半时,身后的脚步忽然停下。</p>
容修往前走出两步,疑惑地停下来,刚想回过头去看看——</p>
还没转过身,就感觉到腰一紧,被劲臣从背后一把紧抱住。</p>
“mercy.”</p>
黑暗中,身后那人说。</p>
容修身子蓦地僵住,以为自己听错了。</p>
那道嗓音哑透了,劲臣在他背上埋着脸。</p>
他说:“mercy.”</p>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暗号,也是游戏规则——如果承受不来,不用说“认输”、“受不了”,一旦谁说了mercy,对方就要停下来。</p>
这是年近三十的两个男人之间的“第一个约定”。容修曾在**时说过两次,但是,不管他怎么欺负劲臣,劲臣也从没有对他说过。</p>
容修低头,看着环住自己腰间的手臂,过了好一会,他抬起的手并没有拉开对方,而是在虚空中停住,最后缓缓地垂下了。</p>
劲臣的额头顶在他背脊,在他身后紧抱着他。</p>
“mercy……”劲臣的手臂在发抖,嗓音也在抖,“mercy,容修,mercy,mercy……”</p>
劲臣在哭。</p>
听着身后哭声,心跟着一抽一抽的疼,容修闭了闭眼,“顾劲臣,别哭,放手吧。”</p>
“就这一次,只有一次,就一次……”</p>
不知是在说只哭一次,还是只求一次机会。</p>
漆黑的胡同里,有男人压抑的哭声。</p>
“容哥,你不要我了?”</p>
“劲臣……”</p>
“能不能不分手,我放不开,不想分开,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可是我还是想你,真的想,想得快死了,我快死了……”</p>
这些酒醉的话,让容修的唇紧抿了一下,他垂着眸子,缓缓地抬手,握住劲臣的手腕。</p>
怎么总是这样,心是自己的,却总因他难受。</p>
容修轻笑了声,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不喜欢?怎么能不喜欢……人,如果真的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就好了……”</p>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容修,我见过你很喜欢很喜欢我时的样子,所以你不喜欢我的时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感觉到了……”</p>
身后是隐忍的哭声,容修似乎轻叹了下,握住劲臣腕上的手一紧,稍一用力,掰开他环抱自己的胳膊。</p>
他转过身,一手捏住他下巴,透过月色看他脸上泪光。</p>
容修微微低着头,凝视着他,指尖抹过他唇边泪痕,“顾劲臣,我曾经爱过你,幼稚,荒唐,很用力地爱过。我不保证今后会不会独身,但我知道,我绝不会再以爱你的方式对待别人了。”</p>
劲臣仰着头,泪光朦胧中,死盯着容修的眼睛。</p>
一滴泪珠从劲臣眼底滚落,砸在了他的手背上。</p>
耳鸣中,听见他说:“分手之后,别再哭了,别为我哭。”</p>
劲臣觉得浑身发凉,整个天空仿佛塌下来。</p>
王尔德说:人生有两种悲剧,一种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种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p>
如果是“孽缘”,左右都是悲剧。</p>
……记得你说过,不喜欢看人哭,所以,顾劲臣只哭一次,不会再哭了,也不会再求了。</p>
那天夜里,酒后哭泣的男人,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体面。</p>
后来,劲臣昏昏沉沉,被容修抱到了车里。</p>
凌晨时,捷豹开到龙庭别墅,容修又把人抱到了三楼。放在大床上时,他还在哭,不知是在说醉话,还是在梦呓,容修用棉被把他盖好了。</p>
“好了……不哭了……”</p>
“分开了就见不到了。”</p>
“会见到的,别哭了……嗯?别哭了……”</p>
“见到了也不认识了。”</p>
“哪能呢,不要再哭了,嗯,不哭了……”</p>
不知道哄了多久,他始终不会哄人,嘴里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p>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容修轻声给他唱了歌。</p>
他唱的是《一个早晨》。</p>
——我寻遍这座城市所有地方,回想起他的西装,他看起来很开朗。</p>
在轻烟嗓温柔的哼唱中,劲臣的眼泪终于止住,睡着了还说梦话,在唤他的名字。</p>
容修。</p>
很低,很轻,很压抑。</p>
这人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心疼,容修抬起手,想触碰他眼角泪痕,最终犹豫地收了回来。</p>
然后,容修去了琴室,彻夜未眠。第二天早晨,劲臣收拾了几大箱行李,彻底从龙庭搬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