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1 / 2)

容修 席未来 0 字 2021-07-04

 俗话说得好:“有名胡同三百六, 无名胡同似牛毛。”</p>

这就是京城落海西的路况了,胡同就像井然有序的棋盘, 多为正南正北, 但也有不少斜街。</p>

胡同里都挺破的,不少外地观光客表示惊讶或不适应。</p>

是老房重葺,酒吧夜店林立。</p>

一条改造得现代风格浓郁, 而又尽显沧桑的胡同子,就能把京城千百年来的人文历史凝聚成一幅古今光阴市井画。</p>

三人在井子胡同找个避人的地方歇着。</p>

周国槐喘着粗气, 直奔路边一家水吧。聂冰灰则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 头仰靠在砖墙上, 无精打采地望着昏黄的天空。</p>

夜幕就快来临,晚霞即将隐去,而对于在井子门讨生活的年轻人来说,奔波的一天还没正式开始。</p>

“大哥, 刚才谢谢你啊, 多亏了你。”聂冰灰说, “我叫聂冰灰,你呢?”</p>

“容修。”容修伫立在台阶一旁, “就这么跑出来没问题么,la不会找你们店里的麻烦?”</p>

“礼尚往来嘛,”聂冰灰笑得酸涩, 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嗨!常有的事儿,和la硬钢了好多年了, 哪次跟琥哥他们碰面不怼?见天儿的打,往死里干!battle,也动过手,打不过。”</p>

容修看了眼手表:“你几点的演出?”</p>

“演什么出?我?我没演出。”冰灰从梅花运动服兜里掏出一团手纸。</p>

对,手纸,老式厕纸。一扯老长,一揪一团,他开始用力擦脸上的汗。</p>

看大哥额头也出了汗,又拽了一条儿,仰脖儿递给容修:“大哥,擦擦,路口风大,别感冒了。”</p>

容修浑身一僵:“……”</p>

和那张中性清秀的面孔比起来,这小子的举止也太粗犷了,而且手纸质量不好,遇水掉渣,沾了冰灰一脸。</p>

这,这……让人怎么忍?容修着实忍了片刻,从包里拿出一袋湿巾,包装一个婴儿宝宝的那种,默默地给冰灰递过去:“没有演出?你不是无穷动的键盘么?”</p>

“是啊,消息挺灵通的嘛,谢了,”冰灰接来湿巾,抽出一张,打开,铺在脸上,双手一摁,一阵狂擀,闷声说,“我特么就操了啊!对外说是驻场键盘,听着挺体面的,其实我在无穷动就是一打杂的,根本派不上用场,眼下马上转业了,在店里给音响师当学徒。”</p>

“音响师?”容修诧异地侧头看他。</p>

打量着青年不拘小节的衣着,细溜溜一条儿的身材,清秀的面貌,粗糙的举止,硬汉的谈吐……</p>

给人的感觉……怎么形容,冲突,太冲突了。</p>

瘦。</p>

用白翼的话说:“瘦成龙脸了”、“葫芦娃里的蛇精”,如果是女性,这种恰到好处的锥子脸,瘦成一道闪电的魔鬼身材,应该很吃香,十分受男性的欢迎。</p>

当然,前提是,把嘴巴闭上,坐那别动,装尸体。一张嘴,一动弹,就彻底露馅儿了。</p>

简直没法看,实在是……太糙了……</p>

连“homo-top”也扛不住的糙。</p>

容修:“……”</p>

聂冰灰盘腿坐在地上,抓了抓自然卷的头发。容修闭了闭眼,强忍着视觉冲击,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由得用指尖摁了摁心口。</p>

不忍直视。</p>

恰好也是因为这种“冲突”、“冲击”、“矛盾”,使得聂冰灰很容易被关注,连那身“梅花海魂配回力”也穿得极具个性——</p>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穿着尖端国货年代服,大剌剌的玩起push来,竟然还有点儿时髦,相当吸人眼球。又因他举止粗暴,说垃圾话,竟不觉得他娘炮,也不腻歪。</p>

这就比较有意思了。</p>

所以,在艺人广场,他吸了很多粉,常去玩的没人不认识他。</p>

这就是成名元素。华放娱乐的那位金牌经纪人,大约也是因为这一点看中了他。</p>

华放……娱乐……</p>

幽深的目光愈渐凌厉,他敛神,垂下眼睑,静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p>

“大,大哥……你咋了?”冰灰小声问。</p>

“没事,为什么当音响师?”容修回过神,开门见山,“甜咒不是想签你么?华放娱乐。”</p>

聂冰灰坐在石头台阶上,讶异地仰头看着他:“连这事儿你也知道?井子门果然没秘密啊!我还在考虑……我约莫,就算是签了华放,混到最后也是一打杂的。对了,大哥你觉得呢,还有恒影传媒,他们也找过我,但恒影还没有乐队呢,之前一直做电影的,旗下也没有歌王歌后什么的,只有个两个影帝,明轩和顾劲臣,他们找我去做录音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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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劲臣?</p>

容修愣了下。</p>

“录音师也比音响师靠谱,恒影背靠世纪恒商这座大山,资源丰富,两位老总……人很不错,不会亏待新人,也不会耽误年轻人。”</p>

容修从冰灰的脸上收回视线,目视前方来往的路人。提到恒影传媒,他的嗓音温和了许多,眼光也随之亮了亮,“另外,”容修说,“你的push玩的很好。”</p>

“对了,你也玩push的?”聂冰灰一下来了精神,一直揪成一团的愁相也舒展了不少,“你觉得,我玩的不错?”</p>

“嗯。”容修点头。</p>

“啊!操!那你干嘛吓唬人啊?你刚才站在我对面,表情也太吓人了!还有,大哥,你太牛逼了,那两根弦的事,估计今晚就得传遍整个落海西!”</p>

“记得去拿那个摊位。”容修说。</p>

“我也想啊,一年也有不少收入呢。”冰灰挤出一个苦笑,“但la肯定不会让出位子的,那可是艺人广场的c位,你是个生面孔,就算是当众赢了他们,他们也不会认的。”</p>

容修挑眉:“不讲信用?”</p>

“信用?la嘛,井子门土皇帝呀,家大业大,你对这片儿不了解,”冰灰说,“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说你是工体那边的?不过,我猜,你是棚子的?再不,就是硬石的。”</p>

容修想了想,“我刚来井子门,在……”他注视着冰灰的脸,一字一句地说,“ferry no. six。”</p>

“???!”冰灰惊讶地僵了半天,“大哥,你是渡口的?苍老板的人?”</p>

“嗯。”容修不隐瞒。</p>

冰灰的表情像被人拍了一板砖:“…………”</p>

这算什么?与敌为谋?没想到,大哥是对家的!妈哒!对!家!的!</p>

呃,可是……他帮了自己。</p>

刚才那种混乱状况,la砸摊儿,破坏乐器,这是艺人广场禁止的,但周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p>

只有大哥帮助了自己,应该就是朋友?还有,大哥真的很厉害啊,这跟在哪打工没有关系吧?人生难得一知己,还有良师益友!</p>

不管了!</p>

“啊,大神,让小弟蹭蹭欧气!”突如其来的一嗓子。</p>

容修:“??”</p>

“收我当徒弟吧,师父,我伺候您啊师父,在下什么都愿意做!”聂冰灰不着调地大喊了两声,突然张开胳膊,就要去抱容修的腿。</p>

容修往后一躲,垂着眼,紧盯着冰灰啃完鸭脖油乎乎的手指,移开视线,看向台阶上的湿巾袋子,微微地抬起下巴。</p>

冰灰:“!!!”</p>

当即心领神会,立马抽出两张湿巾,擦手指,指甲缝,擦手心,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师父,你这是洁癖啊,得改。”</p>

“还是叫哥吧。”容修说。</p>

“为啥?”</p>

“不想当爹。”</p>

“……”</p>

两人沉默了一会。</p>

“不当徒弟,爪牙也行。”冰灰提议。</p>

“不我不想。”容修说。</p>

爪牙什么鬼,像话吗?</p>

“女仆?”</p>

“不要。”</p>

“哦。”</p>

两人又沉默一会。</p>

冰灰:“真不愧是大哥,刚才广场上好多人对你尖叫啊,除了男人,全是女人!”</p>

容修:“……”</p>

广场上一共就这两个性别。</p>

冰灰:“没想到,连老大爷也追着你跑!”</p>

容修:“……”</p>

我和老大爷是被谁拉着跑的?</p>

冰灰:“大哥,你男女老少通吃啊!”</p>

“我什么时候通吃了?!你住口。”容修对一脸崇敬的聂冰灰板着脸。</p>

“哦。”</p>

两人又双沉默一会。</p>

冰灰:“大哥……”</p>

容修:“别说话了。”</p>

冰灰:“哦……”</p>

两人又双叒沉默一会。</p>

冰灰:“……大哥,在下……”</p>

容修:“武侠小说看多了?”</p>

冰灰:“啊,是啊,在下觉得,大哥很适合当魔教的大魔头,你那么白。”</p>

容修:“闭嘴。”</p>

冰灰:“哦。”</p>

两人又双叒叕沉默一会。</p>

“大哥,说真的……”</p>

“别说话。”</p>

冰灰:“我说正经的呢,大哥,会玩midi keyboard遍地都是,比如大哥你,那么厉害。”</p>

容-不想说话-修:“……”</p>

冰灰把手和脸都擦干净,更像个女娃,但是,一张口就毁三观,举手投足都是一副抠脚大汉的模样。</p>

他嘴里碎碎念地咕哝着:“大哥,我特么实在是没办法了啊,相比起来,音响师吃得开,挣钱多,在井子门站得住脚——总得找个谋生的行当吧?我家在南方,北上几年了,大专毕业之后,一直留在这,吃住刚够用,还住地下室呢,一分钱没给家里寄过。”</p>

“你的收入那么低?怎么可能呢,”容修皱了皱眉,以为他受到了不合理待遇,“无穷动的生意还不错,怎么会那么拮据?听说,歌手工会管这种事……”</p>

“女!朋!友!啊!”冰灰打断道,瞪大眼睛,“大哥!难道你没见过你老婆的购物车?!”</p>

容修:“??”</p>

“嫂子太会过日子了呀,”冰灰的声音里拖着长长的江南尾音,“我这个,就不太行,花费很大的。交往两年了,一年十来万买衣服,她快毕业了,到时候,要是同居了,白天晚上出双入对的,总得攒老婆本儿吧,你懂的。”</p>

容修淡淡地瞟了他一眼:“……”</p>

那一眼,太过冷漠。</p>

英俊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面色平静,毫无波澜。</p>

而,事实上,他心中的二头身小人儿头顶出现了一团乱麻。</p>

老婆本?</p>

同居?</p>

容-不在服务区-修:“……”</p>

显然这个话题超纲了。</p>

尽管以前荒唐过一次。</p>

在惊才绝艳的男人为自己谱写的生命乐章里,主题鲜明,乐器丰富,和声精彩,旋律华丽。但是,他似乎没意识到,要给“配偶”、“同居”、“性”、“爱情”新增一条音轨,也从来没有人建议过:你的“曲子”少了些什么。</p>

不是不想考虑,而是压根就没意识到要考虑这方面。</p>

同居?</p>

白天?出双?</p>

晚上……入对……</p>

容-禁欲三千多天-修:“……”</p>

刚才跑了不少路,身上出了点儿汗。</p>

背脊上的抓痕,有了细微的感觉。</p>

容修皱了皱眉。</p>

回过神之后,他站在胡同墙边,像一根挺拔的标枪,望向艺人广场的方向。</p>

他沉默了片刻。</p>

“的确,就像你说的,会玩迷笛的很多,”容修忽然说道,“但是,艺术主要靠的是想象力,还有天赋。”</p>

冰灰仰头看着他。</p>

大哥的声音不大,仿佛在自言自语。</p>

“这种想象力和天赋,太难得了。打个比方,学音乐的,就像爬台阶,老师们把知识交给所有的学生,大家学的都一样,一起登上了十级台阶。天赋欠佳的学生,不管他再怎么努力,都永远只能停留在第十级台阶上;而有天赋的,甚至不需要开窍,不需要扶持,他可以从过去的知识里汲取养分,依靠天赋的力量,继续往上,一直往上,面朝巅峰,登上十五级,二十级……”</p>

说到这里,容修的眼底一片柔和,他看向发愣的冰灰,嗓音中染上几分撼动心弦的力量:</p>

“我想,你的电子乐、录音软件、编曲采样、创作力应该也不错,特别是你的想象力,你玩push的时候,我从中看见了灵光一闪的东西,那些都是你的财富。你有别人求而不得的天赋,还有这个梦想,如果你喜欢音乐,弃了,就可惜了,将来也许会后悔,不管赚多少钱,都不会觉得幸福。”</p>

聂冰灰仰着头,微微张着口,愣愣地看着他:“大哥……”</p>

“别放弃,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容修说。</p>

冰灰:“……”</p>

谁能体会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p>

心潮澎湃。百感交集。</p>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劝他不要放弃梦想的人。所有人都在问,在京城打工赚得多不多,能存下多少钱?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你工作得快不快乐,你幸福吗?</p>

——加入甜咒?</p>

其实,聂冰灰心里很清楚,甜咒走朋克风,并不需要键盘,他们看上的不是自己的才华,只是需要一个井子门的名人,一个“酒吧高手”的噱头,还有自己这个不男不女的样子,来彰显他们“英雄不问出处”的高尚情操,带动一下话题和流量罢了。</p>

只要签华放娱乐,加入甜咒,从今以后,就是职业音乐人,就算不被重视,只是打杂的,也不算放弃梦想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