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征尘,惊蛰已过,春雨铺洒后微觉泥泞。()
官道上偶有迅马驰过,带起泥浆飞溅,道两旁春枝吐芽,垂柳渐绿。道旁小小歇脚茶馆,于官道转弯处挑出个茶旗,粗木的座椅擦得干干净净,门前一株合抱柳树,江南三月,更显一幅空山新雨后的清新气象。
“师兄,看此店甚是洁净,在此歇歇脚再走吧。”一匹高头大马上的骑者有几分慵懒地问道。
店主抬眼望去,此人身形娇小,头戴青巾,一袭长衫,一派儒生打扮,十七八岁年纪,却眉弯唇红,一望而知是女扮男装。前面一匹驽马,骑者亦是青巾长衫,骑在马上仍觉身形修长,二十五六岁年纪,看似文弱书生,包袱上却压着一柄古纹鞘长剑。听到那少女的话,这书生眉头微微蹙起,但似乎不愿拂逆其意,微微点头,即下马落座。
那少女叫了些茶水点心,向店主问这问那,一口官话带着些北方口音。书生一直沉默不语,那少女嘴快,时时向书生询问路途却句句不等书生回答便转言其他,显得极是兴奋,一改在马上的慵懒神情。书生仍微微蹙眉,向那店主问道:“请问店家,此处距池州地界可还远么?”
“此处已是池州地界,顺此道向前十五里,便是池州城了。”店家答道。
书生眉头略宽,似是有释重负,喃喃自语道:“池州……十五里,那么就快到城西韦陀寺了。”
池州城西五里,韦陀寺依山而居,庙外香火甚盛,殿内韦陀金身执杵,往来膜拜香客不断。宣德元年,汉王朱高煦造反,宣宗朱瞻基亲征,擒汉王于乐安城。汉王余部往池州搅扰,多有武林中人充邪魔作祟,这韦陀寺传言有护法伏魔之力,因此两年中不仅香客倍增,且官府亦多往进香。
此时日当晌午,往来香客便有于寺中吃用素斋者,西厅廊下十几张桌子,尽多善男信女。左手下两张桌子,一官绅模样人坐居上首,往来几个女眷,其余尽是家丁丫鬟伺候。
“和尚,这素斋其价几何?”一人朗声问道,声音清亮。周围人众抬眼望去,见两人青巾长衫,男者提着包袱长剑,女者长衫下隐隐亦悬挂有物。
知客僧人赶紧过来回话,“施主哪里话来,这素斋随缘供奉,施主进庙便是香客,何来问价的道理。”这知客僧乃寺中迎来送往的人精,达官贵人、地主豪绅、香客求缘者不知见过多少,回答得滴水不漏。需知这素斋供奉,往往都是供给大香客、做法事的人家,若是乞儿求食,最多舍两碗凉粥也便是了,怎会吃用素斋。眼见这一男一女,女的东张西望甚是好奇,也还罢了,那男子虽是文弱,但随身携带利器,眉宇间隐有杀气,言谈中语气不善,一副生事模样,恐非易与之辈。
那书生哈哈一笑,言道:“然则如大师所言,这韦陀寺却是善堂了?”声音冷峻,面上殊无半分笑意。
知客僧仍旧低眉垂首,朗声道:“天下广大,尽多佛堂。我佛本意,原是普度众生,世间寺庙,供奉香火,救济众生苦难,当然即是善堂。然韦陀乃佛祖护法,既可慈悲六道,亦复降伏四魔。救善是善堂,伏魔亦是善堂。”此言不卑不亢,然针锋相对,含威不露,言语极是厉害。两人声音渐高,周围人众渐渐围拢,对知客僧之回答,都暗赞一声好。
西厅下的官绅身形甚胖,见到此处,立起身来,说道:“这家小哥,看你不文不武,遮莫是来寺院生事不成,天下赌坊青楼滋事者多,寺院生事,莫不怕冲撞了菩萨。”
书生冷哼一声,言道:“天下欺世盗名之辈甚多,佛堂中藏污纳垢,袒护凶人,所在不鲜。似老爷这般大施香火之人,焉知不是平日里为非作歹,内心有愧。”
此语一出,众人皆觉此书生强词夺理之余,出口伤人,直似无理取闹。
那胖官绅本是城中富豪,父辈于靖难之役中白河沟大战立得战功,及至这一辈,虽是弃武从文,然所交之中,多武官豪侠之辈,平时多以文武双全自居。当下闻言大怒,纵越过来,伸拳直击,身手竟极敏捷。旁人不知底细的,齐吃一惊。
那书生亦是诧异,他出言寻衅,乃是恶意寻殴寺中,另有他意。见这官绅大怒,料得其必命家丁出手,不料他说打便打,且以他身形,七尺距离晃眼便到面前,出拳迈步,臂伸之时拳风已及书生面门,显是武功不低。长衫书生身形微向左侧,右手将其右臂轻拉至外门,右脚轻抬,踢向那官绅足踝,意欲跌他一跤。
此时寺中僧人见香客围拢,已出来两人看所为何事。及见到这书生一拉一踢,动作甚小,但出手极快,乃是江湖上的“沾衣跌”功夫,便知那胖官绅要遭。
那官绅右臂受了这一拉,觉得身子突向外跌,脚下微有所感,于极快速处翻转左脚与那书生对了一脚。书生晃也不晃,官绅借着这一踢之力,身子横飞出去,却也稳稳站在地下。
刚出来的两僧,一名修远,一名修真,此时见那书生右肩微动,知他要继续出手,那官绅实非对手。当下一左一右,似是伸手劝架,然含掌出指,所指之处却是那书生左右肋下。书生哼了一声,双手摆动,硬接两人这一招。两名僧人,一般的心思,化掌为拳,同时小臂内收,贴身一近,余下双手分击那书生的左右太阳。书生双掌与拳一触即闪,双臂外翻,隔开左右分击,手法快如电闪,竟知肋下双拳乃是虚招,以此重对彼重,两名僧人身形都是一晃,书生却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