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1 / 2)

宋末商贾 海红鲸 11832 字 2019-08-13

 不知过了多久,梁东感觉到后脑勺上隐隐作痛,想伸手去摸摸为什么,却发现手脚都动弹不得。扭动了一下身体,这才知道手脚都被绳索绑紧,一惊之下立即惊恐地叫道:“这是什么地方,谁把我绑在这里?”

睁开眼睛,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过了好久,四周还是没一点动静,也没一点声音。这会,梁东总算想起来了,自己跟着老道来林飞川这里夺取钢弩,自己逃到墙的另一边后……

外面有光线渐渐移近,窗缝中透入的光线让他可以看清自己的处境,原来是被关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内。

门开处,人影闪动间一条小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内,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人。闭了下眼皮,再次张开眼时一张丑怪的脸相差寸许便贴到自己的面上。这张脸的主人得意地微笑着,开口呲着森利的白牙,盯住自己的脸不住打量。似乎在考虑往哪里下嘴一样,又好像要将自己的肉一点一点地慢慢品偿呢,还是大口些快点把自己吃下填饱肚子。“山魅”这个名词跳入脑海里,“妈呀!他是来吃我的。”

“不关我的事,是老道他们硬逼我来的抢钢弩的。”浑身发冷的感觉又来了,梁东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既怕声音大了会惹怒“山魅”,又怕声音小了“山魅”听不见。他结结巴巴地小声哭叫:“我招供……啊,请不要吃……我……”

过了许久还是无声无息,没人理他,只听到一声火把爆出火星的微响,梁东奇怪的把右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眼前长着一张丑脸的“山魅”已经不见了。老天爷保佑,“山魅”总算走了,大概是刚才吃过其他人,肚子还不饿吧,希望自己是被他看上眼的最后一个食物。可一想到来的六个人中,自己在蒲开宗家里时间最长,最得蒲家父子信任,待遇也最好,身上白白胖胖的也比别人更显得细白肥嫩,一颗心立即又悬殊了起来。暗恨自己平时太好吃、太会保养了,现在却因为这个原因要先别人一步去阴曹地府,实在是不甘心啊。

门外有好几个火把,一条看不清脸面的粗壮身影靠着门框,双手环抱在胸前不言不动。

梁东的心又悬了起来,门边的人应该比“山魅”更可怕,不知道会如何来对付自己,他绝望地停止扭动挣扎,嘶声说道:“有什么要问的快点问吧,只求能给我一个痛快,不要折磨小人。”

“招出你们是受何人指使,蒲开宗父子是否有参与其中。”门边的人开口说。

粗豪洪亮的声音让梁东心里一跳,他从声音中知道这人是谁了——林强云称其为叔的镖队陈指挥。

从他的嘴里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陈归永叫人将他押出来,梁东躺在地上不肯起来,哭叫着挣扎道:“饶命……求求你啊……陈指挥,把我当个臭屁,哦,陈大人的是香屁,给放了吧,饶命啊……我不配做你的屁,那就把我当成一条会干活的狗,留我一条狗命给你们干活……只要一点剩饭剩菜够活命就行,不,不……求你……求求你们……各位,各位快请帮我说几句好话呀……”

涕泪交流的梁东被架到隔壁的房间,从模糊的泪眼中好不容易看清,羊兄和其他五个先行潜入的人全在这里,稍稍松了口气不再哭闹。

屋内一灯如豆,外面的火把一撤走,就一下又陷入黑暗中,好久都不能看清屋内的人、物。

不久精疲力歇的梁东心神慢慢松懈,认命了,任由老天爷安排吧,迷糊中慢慢睡去。

绍定二年仲春二月十八日,晴,天上没有一点云,也没有半丝风,再有半个月就是清明节了,天气好得出奇。

今天,按本朝钦天监去年所颁布印制的皇历上说,本日忌祭祀、伐木、乘船、畋猎,宜纳财、开仓、交易、上梁,正是个开张做生意赚钱的大好吉日。

晋江码头四区附近的一家瓷器店关门半年多后,今天一大早就有许多人在忙碌,挂喜幛、灯笼,安店门前的招牌匾阁,树竿子彩旗。更有人小心地整理好炮仗,持着点燃了的线香守候在边上,准备大利东南的巳时二刻一到,就点火燃放,马上又要重新开张了。

店内进的厢房中,有一个人坐在小几前专门守着沙漏,目不转睛地盯着刻度杆子,每过一刻时辰就抬起头大声传呼:“现在是卯时七刻,距吉时还有一个时辰零三刻。”

这叫声由专门传话的人,逐个传到店外,不敢稍有耽搁。

店外的街上,许多人也早早就提着贺礼,或拿着礼单,站在街边一面等候一面闲谈,准备炮仗声一起就入店相贺开张之喜。

这间瓷器店可不同一般商家开的瓷器店,听说店主人是林强云。什么,你们竟然不知道林强云是什么人?唉,真是有够孤陋寡闻的。那么,飞川大侠总该知道吧,就是会使“诛心雷”的那位,就是得到天师道前辈仙长垂青,习得道门中无上妙法的那位啊。这下明白店主人是谁了吧?

他们这些人中,有十来个是吃白食的路伎混子,成天无所事事,专一到处打听城内外何家有婚庆喜事或是有死人丧事,再或者是驱邪赶鬼念经打醮做法事的。若当时口袋里还有一文二文钱时,便买上一两个小果子,加些石头砖块。若是身上没得一文钱时,也就干脆只放上块碎砖或放个石头,向店家讨几张纸用草绳儿打扎包好,喜事就在包上贴张小红纸条,丧事则贴张白纸。先忍着难耐的饥火饿上一天半日,空出肚子好装下此后几天的存粮,这才提着这看来颇大的礼包上主人家去,开席之时不管食物的好赖,放开肚皮吃得肠满肚圆;食毕离开时说尽吉言好话,以期得到主家欢心,讨得几文——运气好时,主家又是大方的——或是数十文钱回家度日。既便没得一文赏钱,自己也能落个满肠的酒食饱饭

另有大部分人则是冲着这间店主林强云的回礼来的。

不知是谁,在这段时间里传出了这么一个消息:飞川大侠不但会使道家秘术“诛心雷”,用之以降妖伏魔,还能依仙家秘方制出一种能保养颜面肌肤的仙膏,不论是男女老少、人主臣下或是圣贤不肖,每日涂抹一点在脸上,就能保持一整天都容光焕发的气色。这种仙膏特别对女人更为有效,不但可保养年轻女人的娇艳姿容,使其长盛不衰,还有其他的无上妙用。至于有些什么其他妙用,则是谁也说不上来,只能靠大家自己去猜测了。

这仙膏么,可是林飞川用其师傅——天师道的无名仙长——所传授的无上仙家妙法,采集数百种天材地宝珍贵药材,经过九九八十一天时间炼制而成的呐。这种仙膏,它的名称叫做“雪花膏”。啧啧,听听,这名字起得多好:“雪花膏”,光听这名字就知道决非凡品!

最主要的是传言中还说,林飞川在瓷器店开张的这一天,准备送出九十九份可供一人三日用的“雪花膏”,以答谢前来贺喜的人们。

能不能得到“雪花膏”倒还在其次,就是去见识一下这种奇妙的东西开开眼界也就不枉此生了。当然罗,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那飞川大侠一时看走了眼,送给自己一份“雪花膏”,那就最好不过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最慢,人们好不容易总算等到震耳的炮仗和鼓乐声响起,便施施然地鱼贯而入这家新开张的瓷器店。

林强云今天一吃完早餐就忙着和应君蕙、徐兴霞两位姑娘一起,围坐在铺于地面的一张细致光滑的竹席上,小心地用小竹片把制好的雪花膏装入昨天才运回来的小圆瓷盒里。这些白瓷小盒还真是小得可爱,只有七分大五分高,里面最多也就能装入一点点——顶多也就半钱吧——雪花膏,够一个人抹到脸上涂个二次,如果有人脸大些、手重点的话,恐怕一次抹完也就没有了。

这方法是应君蕙想出来的,那天她一听说要开店的事情后,马上就想到,假如趁此机会把雪花膏借瓷器店开张的时候,作为答谢的回礼送出一些,让有家室的人带回去让女人们一用,那肯定能把雪花膏的名声打出去。等以后再开胭脂水粉店的时候,就会事半功倍。

应君蕙还提到,去瓷窑定做一些极小的盒子用来装雪花膏,那就是既好看又能省下不少雪花膏,作为礼物也有面子。而且这雪花膏的名字也改动一下,应该称其为“养颜雪花膏”。

这个建议林强云大为欣赏,所以立即让孙老头去瓷窑进货,并定做了上千只这样的小瓷盒子。

沈念宗听了这个主意后,觉得这样做还不够,便又专门花钱请了十多个闲人,让他们去酒楼茶肆、瓦舍勾栏,特别是酒库行院放出风声,因而才造成这么好的形势。

看看装好了大约有二百来个瓷盒,林强云停下手不装了,苦着脸说:“差不多了吧,已经有二百来盒哩。哇!这样小的盒子,也能装掉这么多雪花膏。哎哟,这下亏大了啦,再装下去我就要本钱消散罗。”

徐兴霞撇撇嘴,脸露不屑的神色:“看你有多小器,这一大钵少说也有两斤,装掉的最多也就用去十两吧,肉痛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应君蕙笑着对她说:“师姑,林公子是在说笑呢,你也当真了。你想啊,他送给我们每人即是两大杯雪花膏和四块香碱也没说什么,这一点装入盒子的雪花膏还没送给我们的多呢,他会心痛?再有,他花了多少钱来收养那些孤儿,听说仅交到你哥哥手上的就达一万多贯。这样的人怎么会小器呢?”

徐兴霞笑道:“师侄倒会帮他,什么事都为他辩解说好话。不过,你说得倒也不错,这人并不小器。那他干嘛要装成一副小器的模样,让人觉得他满身铜臭的,叫人看了恶心。我就是看不得他这样子,才气不过说他的”

应君蕙不置可否地对徐兴霞笑笑,低下头把装好雪花膏的瓷盒收拢,整齐地摆放到一个预备好的空箱子里。

林强云被徐兴霞说得不尴不尬,在女孩子面前又不便太过没有男子汉的风度,只好讪讪地辩解道:“玩笑的话吗,何必那么认真呢。不过,说实在的,这雪花膏要花费好多时间和精力才做得出来的耶。你们知道吗,仅就这么一小盒子的雪花膏,起码也能卖几贯钱。就算两贯好了,两贯钱可以买四斗多五斗的上好白米,一个人能吃上一个多月。这二百来盒的雪花膏能养活多少人呀,你们算过没有?”

“啊!”徐兴霞吃惊地叫道:“就这么一点,每盒还不到半钱重的雪花膏,竟然能值两贯钱?那么,你送给我们两杯,每杯少说也有三两罢,能值……能值一百二十贯,两杯岂不是二百四十贯钱了?”

山都听到徐兴霞突如其来的惊叫声,从屋角一蹦而起,飞快地取下背着的囊袋,就要取出小钢弩做好准备。

林强云看着山都紧张的样子,“嘶”的笑出声,说:“看你那紧张的样,眼都还没睁开就要拉弓弦。没事,呆着去吧。”

擦掉眼角的目屎,看清确实没有什么危险,山都背上钢弩偎到林强云的身边,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毛事也叫得这么大声,有事就要钻进草窝里去了,这么大的人叫得这么难听,比凤儿的叫声难听多了。”

林强云一把拉过山都,把他横放到大腿上拍了一下,奇怪地问道:“嘿,山都,你什么时候说话说得这么顺溜了?”

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山都朝林强云笑了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微笑着向应君蕙和徐兴霞得意地看了一眼。

牙尖嘴利的徐兴霞这下倒被山都说了,一愣之下细细一想,刚才自己叫得确实有点大惊小怪的样子,怪不得连山都也能用她来说嘴。不甘示弱的待要出言辩驳,却是想不出能说些什么话来与山都斗嘴,一时间竟涨红了一张俏脸,呆呆的望着山都无话可说。

山都不知道自己无心中所说的几句话,刺伤了这位小姐的自尊心,把头靠在林强云的手臂上,裂开嘴巴向徐兴霞友好地露齿一笑。

看到山都的怪模怪样,应君蕙先就忍不住笑出声,在她笑声的感染下,徐兴霞也放声大笑起来。

闻声走入厅的四儿等大家的笑声稍歇,大声说:“公子,我们也好去店里了吧,迟了怕赶不上那么热闹的场面,凤儿又该怪我不尽心呢。”

林强云把山都放在竹席上长身而起,伸展一下胸腹豪声笑道:“好,我们这就走,到了店里刚好赶得上开张的吉时。今天,我要让在这泉州的人见识一下我这‘养颜雪花膏’的妙用。”

一行人刚走出大门,林强云忽然拍了下头,叫道:“哎呀,差点忘了叫上张嫂。四儿快去把张嫂和丫头、倔牛儿一起叫来热闹些,我们一起去店里准备开张大吉罗。”

路上,张嫂告诉林强云,她已经准备好各种用具,只要一有铺面就可以再开一间制作洁白糖和寿糕、鸡蛋饼的店了。

林强云暗道:“如果再开一间杂货店卖白糖、糕饼、再弄出些冰糖来的话,生意肯定会很好,说不定还能卖到外国去呢。看来,现在需要的店面还必须多几间,而且要位于比较繁华的闹市区才行。”

他们来到店内的时间正好,刚进入巳时,再有二刻时辰就是店铺开张的吉时。

三开间的店外,沿街边插着数十根三丈高的旗竿,每根旗竿上都挂着三尺大六尺长的各色彩旗,店门上一块两尺大五尺长的横匾用一块红布盖着,不到吉时是不能揭盖布露脸的,以防会有路过此地的邪神恶煞妄起杂念上门使坏。

孙老头还央求林强云画出些符录,说是要安放于牌匾后和各个柜台、银箱内以及各处要紧所在。林强云犟不过他,只好画了十多张符录给他去安放。

虽然沈念宗和陈归永以下的所有人都认为,只要有林强云在泉州城一天,那就等于是有了姜太公、石敢当在此的镇邪法力,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所施其技。

远远看去,这店门前怕是有百人上下,外围的三五成群闲话家长里短,声音时高时低。站在内圈的人拥挤在一起,交头接耳切切私语,还不时爆出阵阵笑声。一个小孩子顶着个大盘子,盘内盛满猪肘、酱肺、春饼等熟食游走于人丛中叫卖。街两头还有不少人提着礼包、踱着慢步,缓缓走向店前,不管是熟人还是陌路,几句寒暄后便很快就融入人群中,热切地交谈起来,还真是热闹得很。

人们看到林强云从大街北头走来,有人叫了声:“看哪,那边领头走来的,穿白战袍罩蓝色红边背子的就是店主林飞川。”

“嘢,那小后生手上捧着的箱子里,恐怕就是‘雪花膏’罢,看样子这一箱可能有十多斤重呢。“

“嗬!此人便是林飞川,走在路上龙行虎步,果然像是神仙中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