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击关口主阵地的战斗,当天下午就打响了。让从来自认“老子天下第一”二百团的官兵倍感失落的是,他们没有立刻接到投入战斗的命令,只能在后面看着人家在前面打个热火朝天、痛快淋漓。说是看着,可实际上却是听着,早在再次开战前,北上集群总部就以防范日军的毒气弹的袭击为由,将一些团队的待命位置向后挪了好些里路。而二百团这把程家骥手上的“尖刀”,居然也被放入了“保险柜”里。
开始那一阵还好,随着听战的时间一长,习惯了处于战场核心,受万人瞩目的二百团的官兵们,就有点熬不住“寂寞”了。士兵烦班长、班长找排长、排长找连长的就这么一级的从下至上的催起战来。可不管兄弟们的求战情绪多高,上面传下来的却是永远是那六个字“吃好、睡好、等着!”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整天,直等得二百团的上上下下都被从远处传来的无时无刻不盘旋在天际之间枪炮声,“馋”得是坐卧不安、饮食不香了,可向火线开拔的事,却还是音讯全无。
昆仑关大战的第三天上午十时。当许靖仁一边指挥部队操练,一边在心里寻思着有没有必要给远在海外的父母和一同回国投军地在女兵大队当排长地女友留些话时。一支偶然撞入他的视野的从火线上换下来地部队却替犹豫不决的他拿定了主意。
当许靖仁看到这支部队时。这支步履沉重的队伍的绝大多数成员的身上军服早成了一条条尺许长的碎布。这些布条只有一个颜色,红,血红!就连这股人流所经过的大地草从。也无一处不被从他们身躯上地大大伤口里流出地血液,染得好一片血色腥红。总之,这是一队从血海里“游”出来的军人,是一支刚和死神扳过手腕地军伍。
上述这些都还足以让虽是书生从军,却早已被血与火磨练成一个生死等闲地老兵地许靖仁受到太大的震动。让他心头狂颤不已地是,他从这支队伍里大部分士兵那看似呆滞麻光的目光背后,都看到燃烧着一种近乎于疯狂的毁灭。真要说起来。这种比气壮山河、直冲宵汉的杀气。都要恐怖若干倍的或许可称为死气的气质,许靖仁也没少在单个杀红了眼的官兵身上见识过。可其整体出现在一支规模可观的部队身上。在今天之前。许靖仁只有在南昌保卫战大功告成之时。从整队退出战场的独立九十七旅身上看到过。这两支部队在气质上的契合,让许靖仁陷入了石化状态当中。要知道。南昌城里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而独立九十七旅又是最先投入作战的部队,自始自终都在战团的中央无休无止的承受着血海惊涛冲击,这样三凑下来,那近千在几生几死后,侥幸活下来的川娃子们才会集体散发出这种让地狱最深处里的恶鬼闻到了,都要绕道而行的黑暗气息。而攻击关口的战斗拢共才打了一天不到,这样一联想下来,那岂不是说目下正在打着的这场战事,比被那场被公认其惨烈程度在中日开战以来诸役中,绝对能挤进前五名的南昌保卫战,还要残酷激烈几倍、十几倍!毫不夸张的说,这个判断,直接颠覆了许靖仁对战争的大部分认识,他根本就想象不出此时此刻在关上进行的是怎样的一场战斗了。
与许靖仁一样在山道旁列队操讲的三营官兵们,也都被由弥漫在空气中的多种负面情绪所凝结成的无形气场,给压得是个个目若呆鸡。看着住日张牙舞抓的部属现在这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样子,许靖仁总算是明白了,集群总指为何会把那么多部队都调到后面来,这是怕兄弟们给这些撤下来的部队给吓着了啊!
尽管有些不知所措,可直觉告诉许靖仁在眼下自己一定要做些事情,来改变现在这种压抑到顶点的氛围,否则非但兄弟们那一腔的豪气壮志势必要一落千丈,就是军心士气也要大受影响。抱着这种心态,他开始在在这支友军的队列里寻找着什么,他很快就幸运在行进的人流中看到了一位体形黑瘦、神色勉强算得上正常的上校,这个发现让最怕的就是在这支显是已剩不下多少人有理智的部队里,找不到可以交流的对象的许靖仁不由得大喜过望。
“职是新一百师二百团三营上尉营长许靖仁,请问长官是那个部分的。”在行过军礼后,许靖仁客客气气的把这位上校请到了路旁。
“荣一师三团团长郑世芨!”这位郑团长通名时所用的语气很平和。
“我们团的驻地就是附近。长官,以职的愚见,贵部又是作战,又是行军的,想必要很疲惫了,可不可以请贵部在这里原地休息一下,我派人回团里去拿一些吃的过来,好让您的弟兄们恢复一下体力。”发现对方对自己的提议并不是很感兴趣的许靖仁,忙抛出了他的最后一张牌。“长官,我看贵部有些弟兄们的身上的伤口都裂了,撑下去太伤身体。最好是能是能重新包扎一下。请长官放心,我让人回去取绷带,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好吧!麻烦贵团了。”在特意看了看手表,又扫了几眼自己麾下那支带着浓得让人作呕的血腥味的部队后,郑团长感激不尽的说道。
许靖仁说得没错。这里离二百团的驻地其实是近在咫尽。仅仅十多分钟后。接到通知地汉东升就亲自带着人送来了饭菜、水和绷带、纱布、白药。
于是乎,两支部队就是原地席天幕地地搞起了野餐。起初,充当会餐场地这块草坪上的气氛还是挺紧张的。好在威力无穷地红绕肉和大米饭,很快就成功淡化了荣三团的士兵们眼神中那闪烁不定的兽性光芒,渐渐的彼此间的隔阂大减的两军官兵们,开始混坐在一起,开始一起说话,一起扯家常。如许靖仁预料中一样,在知道了荣三团才才经历的那场血战地详细经过后。三营地士兵们那原已绷得极紧的神经。非但没有崩溃,反倒是松弛了许多。其实。这世界上最能让人对之产生地恐惧地还是这种让人“一知半解”地人与事。在过度恐慌后。再了解事件全部真相,反而会使人生出不过尔尔之感。
当下层官兵围拢在一起说天说地说战事时。许靖仁和汉东升也在跟郑团长“闲聊”,只不过,因为身份的不同,他们之间地谈话的功利性自是要比士兵们强上许多。
“郑团长,你们团还有多少人?”汉东升一面笑容可掬的朝对方碗里夹着闷得黄墩墩、香喷喷的肉块,一面故做“漫不经心”的问道。
“昨天晚上十二点上去的,今天早上八点下来。上去时全团二千八百多人,现在连轻伤员在内是还有九百五十八人,另有五百多重伤员已在作战中陆续后送。”从郑团长嘴里嘣出的这一连串干巴巴的数字,让原就了此许心理准备的汉东升和许靖仁惊诧得差点把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乖乖!荣三团光是战死的就有一千四百人左右,占全团总人数的一半,要是把轻伤员也算上,其伤亡率,怎么也不会低于骇人听闻的百分之八十,至于会更高。他们现在算是明白了荣三团的士兵们身上的那股足以使千军辟易、百虎归山的死气是从那来的了,任那支部队在短短八小时的进攻战中损失这么大,恐怕不想打成疯子都不成!
“蒙贵部慷慨,我郑某人无以为报,只好拿这次在关上得的几个教训来现现丑了。”郑团长的这句话无疑是此刻的汉东升和许靖仁的最想听得的话了。战场上的教训是什么,那是一桶一桶的热血,一打一打的人命换来的,对战争时期的军人而言,这就是真正的圣经。
“关前的地形不大开阔,最多只能展得开两个多团。我们团和二百师的五九九团是第二拨,归二百师的戴师长指挥。上峰的命令一开头就是死的,催命似的逼着你冲锋、冲锋,不间断的冲锋,压根就不会给你整顿部队、调整火力的时间,我们两个团刚上去时思想准备不足,在这上面白流了不少血。”郑团长扫了正全神贯注的听着他说的每一字的汉东升和许靖仁一眼,接着说道:“后来,我和五九九团的何团长把两个团合起来,再分列成五六个以营为单位的战斗队,采用波浪形的攻击阵形发起攻击。从鬼子那里学来的这个招术有个好处,只要你组织得当,部队的战斗素质过硬,就能靠前面被击破的攻击部队迅速以两翼分开的方式,退到后面来形成新的最后一个波次,周而复始的打下去,直到所有人拼光,攻击动作也不用停下来。到拂晓时为止,我们两个团攻了多少回了我自己都说不上来了。”
凭心而论,郑团长为了尽量客观些,已经是很刻意的在减少言语上的感情成分了。可汉东升和许靖仁还是从他的那捏得发白的手关节和微微颤抖的面部肌肉和那句轻描谈写的不知道已攻了多少回,感受到了当时的战斗激烈程度是何等惨烈血腥。
“杀到天亮时,小鬼子终于顶不住了,恰好在那时充当尖刀的我的团的二营一口气全冲了去。我正要带着大部队压上去,从界首高地上打下来的排炮,把后续的部队挡了一下。就一会儿工夫的,二营就在肉搏战损失殆尽。日本人在那当口又添了兵,火力一下子又猛了起来,咱们这边全仗着部队已经打发了性子,全然不顾生死拿命堆,方才又冲了上去。我带着部队直杀到离关口还不到两百米的地方,眼看着再加把劲,再多死些人,就堆下关口了。他妈的!这节骨眼,日军的飞机来了,正呈密集队形冲锋的部队可被炸惨了,再让躲在关里的鬼子一冲,垮了个一泄千里,就连原先已到手的外围阵地也丢得一个不剩,让日本人直接赶回了出发阵地。”说到这,显是忆起当时那种无法言喻的惨景的郑团长已泣不成声了。
汉东升和许靖仁虽没有身临其境,可对飞机炸弹落在抱成一团的几千人头上会是个什么场面,却也心中有数,遥想当时的情景,心里也是好不戚然。
在怀着十二万分沉重的心情,以整齐的队列,诚挚的军礼,送走了荣三团后,许靖仁带着他的三营回到了驻地。
一回到驻地,许靖仁就急不可待的写起了遗书。
应该说,许靖仁的这两封遗书写得很及时,黄昏前,二百团就如愿以偿的接到向南开进的命令。
当二百团以急行军的速度赶到待机阵地时,站在关前迎接他们的是刚刚替下已精疲力竭的戴师长的文颂远。
天一擦后,以二百团和三六五团为主力,由只剩下五六成战力的补充团担任预备队的第四拨攻击在文颂远的指挥下,杀向昆仑关。
许是在拼了一天半后,日本人的兵力也快被耗光了的缘故,这回没费多大的事,新一百师的部队就轻而易举的占领已是两易其手的关口外围阵地,关口主阵地再次暴露在了中队锋芒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