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风吹草动(2 / 2)

前厅里林林总总站了六七人,最前方那一位獐头鼠目,身形佝偻,眼放精光,名曰章成,是景王府上一众幕僚的主心骨。

此人虽其貌不扬,甚至形容奸诈,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华横溢之辈。章成有些得意,便也不推诿,就着傅景瑭虚扶这一下便起身,率先落座。

景一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些寒芒。

傅景瑭面上的笑容却并无瑕疵,唇角扬起的弧度和深度,仿佛是计算丈量过一样,一成不变,风雅俊逸,温和谦逊。一双黑亮透彻的星眸,其中也无半分寒意,带着笑意看过每一位幕僚的时候,甚至宛如春风拂面,惬意舒适。

欲成大事者,便要忍常人之不能忍、不敢忍、不会忍。

傅景瑭坐在上首,手中玉笛递给小厮,正襟危坐,笑容不减:“诸位大约已对今日朝堂之事有所耳闻,沐昌剑指京兵卫,却不知得罪了三皇兄,眼下约莫已派人盯住了沐昌。”

“不错。沐昌虽不是殿下的人,但若是煜王多看一步,派人去北域盯住沐骁,殿下的处境可便有些不妙了。”一位稍显年轻的幕僚接过话头。

“沐骁年纪轻轻听说便在北域小有成就,煜王派去之人其实也奈何不了这位公子。”又是一名幕僚开口。

前厅中的气氛热闹起来,那六七个人争论不休,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厅中安静者唯三人尔。

景一低眉顺首,眼观鼻鼻观心。

章成频频点头,品茶闲坐。

傅景瑭肃然危坐,笑容温雅,专注倾听。

讨论结束,章成放下茶盏。众人皆朝章成一拱手。

章成摆手,开口:“殿下,在座与我都是一个意思,望殿下即刻传书北域,让那沐骁谨慎收敛一些,风头过后召回颖京亦不迟。殿下可是同意?”

温雅男子眉心轻蹙,手上依旧转着那枚玛瑙扳指,沉吟片刻,才敲定决策:“也好。且让沐骁收敛一些锋芒,此时躲过三皇兄那些眼线,来日方能更放心地为我所用。诸卿此番提议甚好,甚好。”

“殿下果决之人,日后即便没有我等,也必然是人上之人!”平日里一个爱拍马屁的门客如是说道。

“不可胡言。有尔等帮衬乃是我傅某人之幸,怎能动辄轻言离开?”傅景瑭略显肃穆,这些门客一个个脸上心上俱是满足和骄傲。

瞧瞧,堂堂长明的七皇子,对他们也是这般毕恭毕敬。

又闲聊几句,景一送客。

前厅只剩下章成和傅景瑭。

“啧啧啧,”章成感慨:“说是一群蠢货都是抬举他们!”这些蠢货也就靠人多给景王府做个幌子了。

七皇子景王是个什么王爷?与世无争,闲云野鹤,除了熹元帝让做的,傅景瑭无心储位、安分守己、不理朝政。平常做些什么?无非就是聚一二朋友,闲来无事松花酿酒,春水煮茶。品茶品香,赏花赋诗,饮酒赛马,可不就得人多热闹吗?

傅景瑭也算是憋得辛苦了。

“不知者无错罢了,”傅景瑭出声:“章先生也无需出言讽刺。”

章成耸肩,压根没放心上。

“沐骁即刻回京,势在必行。证据已经收集完全,我在寻一个恰当的时机。章先生可有高见?”傅景瑭谦逊请教。

傅景瑭突然冒出一句不着脑的话,可是章成却能听懂/

因为——两人皆心知肚明:沐骁根本不在北域。

沐骁这几年秘密辗转西境和北域两地,便是为了以自家人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觉地搜集到沐震“意图谋反,论罪当诛”的证据,北域的种种表现和成就无非是傅景瑭的人在北域作的幌子罢了。

沐骁回京之际,便是傅景瑭出世之时。把沐家当成夺嫡的敲门砖,这是傅景瑭最坏的打算。

然而最初的打算并非如此。

按理说,沐昌不应该无事生非招惹京兵卫,京兵卫无事则煜王心安,煜王心安则沐骁得以更多时间搜集佐证,最早也是年关归京。

更甚者,若是沐家那位嫡女痴恋他这副皮囊,不顾羞耻执意嫁入景王府,以沐震对这位嫡女的宠爱和他定西大将军的地位——他可以靠着一副皮囊得到沐氏便是整个西境的助力!

一切本应该待到年关——沐震若请旨赐婚,沐骁的证据便就此尘封,日后开封;沐河清若不嫁,沐骁的证据便是七皇子景王参与夺嫡的最大筹码。

偏错在最不引人注意的一环——沐昌。

到底是……世事无常。

眼下沐骁归京,可以说是刻不容缓。

人不在北域,这若是被煜王的人发现,他随意抓几个傅景瑭的人,便能把他这个“与世无争”的七皇子揪出来。一个离王、一个太子便罢了,如今一个最不起眼的傅景瑭也要同他争皇位,他这个三皇兄大概会怒火滔天,焚毁他尚未下好的一整盘棋局!

多年隐忍,功亏一篑。

只要——沐骁赶在煜王的人发现前回京复命,便还有转还的余地。

“沐昌得半月之期,自陇西快马加鞭赶回颖京亦需半月,不若便待半月之后,召沐骁归京。”章成一改獐头鼠目不靠谱的作为,思忖片刻才回应。

手上的扳指绕了一圈又一圈,傅景瑭终于点头:“章先生说得不错。”

约莫片刻,景王府上空飞出许多只不甚起眼的灰黑秋雁,在秋日旷远宁静的天空中,向四面八方四散而去。

…………

与此同时,相距甚远的西街最是富饶繁华的中央——沐府南院的长悦阁中,少女端坐西厢,眉眼专注,笔下匆忙。

崭新的信笺上,只寥寥几字,落笔急促,隐隐透着几分异样。放下手中狼毫,少女又亲手把信卷入笺筒,盖上筒盖,拴上红绳,交给边上静立的清霜。清霜点头会意,推门而出。

少顷,旷远宁静的天空,多出了一只掠向荒远西境的大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