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当即脸色大变,拉着伏荏染转头就往回跑。
刀光剑影间,两人左跑右挡,完全暴露在刺客的视线中,无所遁形。
弗谖和芙颜都被纠缠住了,分身乏术,根本没法来救她们,只能找地方躲藏。
伏荏染累得身体冒汗,全身肌肉都紧绷在一起,环首四顾,一扭头,反客为主的拽着月牙就进了仙客来。
仙客来里的客人们也听说了外面在杀人,有的躲了起来,有的大胆着凑到门口看热闹,还有的不以为然的继续听曲赏舞。
两人在仙客来乱窜着,一路往楼上跑,越往上客人越少,也越安静。
两人跑得汗流浃背,浑身燥热,随便推开一间空屋就躲了进去。
伏荏染大喘着粗气拉开一条细小的窗缝往外看。
这间屋子正好临街,从窗户正好能将楼下的战局看得清楚。
伏荏染努力压制着砰砰乱跳的心,屏息凝气地注意着弗谖和芙颜的情况。
弗谖后腰的伤不停在渗血,在大红色长袍上印出一片暗红,看着触目惊心。
他虽被纠缠的无法脱身,却丝毫不见急噪,平静如水地自由应对,动作看似优雅,却招招狠辣绝决。
芙颜一个飞身来到弗谖身后,两人背对背配合对敌,很快就扭转了局势。
两拨刺客也混在了一起,不知道哪个是哪个,干脆一锅端了。
越来越多的刺客倒在血泊里没了气息,刺鼻的血腥味破坏了今夜的欢乐和喜庆,给整个暮城笼罩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
伏荏染慢慢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低声道,“闹这么大动静,巡逻的士兵应该一会就会到,只要再拖一会……”
正说着,却听身后月牙惊慌的压低声音喊道,“主子,有人追上来了。”
月牙一下把门关上,拉着她就满屋子找藏身的地方,“我们先躲起来。”
可不等她们躲好,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两个浑身是血、杀气凛然的刺客就闯了进来。
月牙反应迅敏,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先发制人地扑了上去。
她要保护主子,绝不能让主子出事。
但她的武功实在太弱了,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没撑过两个回合,直接被重重地扔了出去,整个人如秋日落叶般砸在墙上,吐出一大口血。
伏荏染攥紧拳头分析着眼前情况,她和月牙肯定是没法反抗地,唯一地出路只能逃。
但门被两个刺客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只有窗户。
伏荏染当机立断地跑向月牙,扶起她,不等两个刺客猜到她的意图,一个纵身便从窗户跳了下去。
往下跳时,伏荏染不忘朝楼下大喊着,“弗谖,接住我!”
她和月牙手拉着手,尖叫着不断下坠,不敢看越来越的地面。
没一会,腰上传来的束缚感让她们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伏荏染以为是弗谖抱住了她,低头却发现缠在腰上的是一根红丝绸。
与地面的距离不再缩短。
她和月牙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身上拴着绳子,晃晃悠悠地挂在了仙客来的楼上。
街上无数双或好奇、或嗤笑、或惊魂未定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伏荏染和月牙从窗户被拉回去时,两个刺客已经死了,脖子上一道浅浅的剑痕,血都没流多少,一招毙命。
月牙受到惊吓,恨不得抱着伏荏染的腿大哭一场,但看着屋里站满的人,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可不能给主子丢脸,否则弗谖会把她杀了的。
屋里站了许多人,除了弗谖和芙颜,都是些让人意外的面孔。
而用红丝绸救她们的是仙客来的钱大小姐。
方才弗谖和芙颜根本没在楼下,幸好钱大小姐拉住了她们,不然她们那么跳下去,下面根本没人接。
伏荏染郑重地向钱大小姐道了谢,“多谢出手相救,否则我们这会怕是已经摔得血肉模糊了。”
钱大小姐欠身还礼,恭敬地道,“县主客气了。护客人安危是我们仙客来的职责。”
钱大小姐此时已经摘了面纱,果如伏荏染猜想的,面纱下是张明艳动人的脸,美得不可方物,一举一动尽是风情。
伏荏染讪笑,有些心虚。
她是逃进来避难的,没在这花一分钱,根本不算客人。
她抿抿唇没再多说,将视线转向了旁边那位脸色病白的质朴男人。
“庄主,又见面了。”
桃花春庄庄主温润一笑,抬手行了一礼,身后有些憨憨的少庄主跟着他一起行礼。
“见过云桑县主,县主还记得我,实乃荣幸。”
伏荏染乐地开玩笑,“春宴也才过去十多天,要这么快就记不得了,我这脑子也算白长了。”
闻言众人都笑了,肃萧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下来。
“今日多谢庄主和钱大小姐的救命大恩,若无你们,我今日怕就要进阎王殿了。”
伏荏染再次郑重地向钱大小姐和庄主道谢,两人皆客气回礼。
庄主温声道,“能在此偶遇县主也是缘分。县主日后若有空,不妨来桃花春庄小坐。”
庄主此话一出,钱大小姐侧头看向他,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很快便隐藏好了。
桃花春庄是何等地方,等闲根本不会邀请外人前去,便是达官显贵想要一探究竟,不得准许也迈不进大门半步。
庄主却主动邀请云桑县主,今日还大费周章策划了一出戏,并且亲自到场。
这位县主到底有何来历?
钱大小姐心中疑惑,庄主已经出言邀请伏荏染移步他的包厢。
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喝个茶,顺便等官府的人来清理残局。
伏荏染不经意地瞟了少庄主一眼,目光从他腰间的佩剑上收回,没有拒绝。
那两个刺客就是少庄主杀的,手法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当真人不可貌相。
庄主的包厢就在这层楼的靠西侧的位置,离伏荏染躲的这间屋子很近,所以他才能刚好来救她们吧。
几人落座,钱大小姐的义兄钱随带着一群侍女前来,送上一些新的茶点瓜果。
钱大小姐的义兄便是方才绣球招亲拿到绣球的男人,此时近了看越发觉得英武,是个极出挑的人。
伏荏染心不在焉地往包厢里间张望着,手指嘟嘟嘟敲击着案面。
等了一会,瞧见月牙和弗谖出来,赶忙迎上去搀扶。
“怎么样?”她急切地问道。
月牙就着侍女端进来的水洗去手上地血污,宽慰地道,“主子别担心,刺得不是很深,没有伤到要害,已经止血了,养养便好。”
“那就好。”
伏荏染松了口气,扶着弗谖在自己旁边坐下。
弗谖失笑,“不用那么紧张,一点小伤而已。”
说着还给伏荏染倒了杯热热的玫瑰花蜜茶,让她压压惊。
“不管怎么样,回宫后就好好躺两天,伤口愈合了才能下床。”
伏荏染霸道地命令,弗谖嘴角的笑容更大了,点了下头,“好,都听你的。”
钱大小姐坐在对面,不动神色地观察着两人自然而亲昵的动作,心中有了计较。
钱大小姐帮着父亲经营这么大的酒楼,每日都要面对各色各样的人,心思灵动,最是懂得察言观色,伶俐的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方才见他与刺客交手,以一敌十依旧从容不迫,身手十分了得。”
伏荏染与有荣焉地笑道,“他叫弗谖,是我的侍卫。”
然后又介绍了身后站着的月牙和芙颜。
钱大小姐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都客气地一一点头示意。
钱大小姐也把她的义兄……不对,现在是未婚夫介绍给她。
钱大小姐闺名雪衣,未婚夫与她同姓,单名一个随字。
听这名字倒是逍遥自在。
庄主含笑开口问道,“县主是第一次来仙客来吧?”
伏荏染点点头,“自来暮城后初次出宫,就被绣球招亲的热闹吸引来了。”
“仙客来的松鼠鱼不错,县主若有机会定要尝尝。我偶尔闲暇都会到这坐一坐,点一盘松鼠鱼,看楼下客人谈天说地。钱家兄妹为人很是热情。”
虽才见过两次,但伏荏染感觉庄主不是那种多事之人,现在却主动为钱雪衣说话,加上之前两人一同出现救了她和月牙,
他们两人的关系不像普通的老板与食客的关系。
莫非……钱雪衣是桃花春庄的人?
或者说,仙客来是桃花春庄的产业。
伏荏染和钱大小姐闲聊了几句,就听得庄主不时咳嗽,手绢掩唇,有时把脸都咳红了,呼吸也不似寻常人畅快。
伏荏染关心地道,“庄主的脸色看着比上次见时憔悴了许多。我的婢女月牙对医术颇有造诣,若您不介意,可否帮您看看?”
庄主微微张嘴喘了几口气,身体疲倦的往身后靠背上靠了靠,轻轻应了一声,“多谢县主关心,那就有劳了。”
月牙跪在庄主身边替他把脉,包厢里的人都沉默着不发一丝声音。
过了好一会,月牙才收回手道,“庄主是肺气挤压造成的咳嗽,婢子给您扎两针,可暂缓不适。但重要的是平日好好保养,再不可劳心伤神。”
庄主闭了闭眼睛,任由月牙在他身上施针,然后无奈的轻叹了一声。
“庄里事多,一大滩事情等着拿主意,哪儿能不劳心。宋念还年轻,我还丢不开手。”
少庄主担忧地守在旁边,一张脸紧皱成一团,自责的垂下了头,“是我没用,让您操心受累。”
庄主疼惜地拍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
钱雪衣接话道,“听说桃花春庄又安置了一批刚从云山关逃来的灾民?桃花春庄总在百姓受难时第一个站出来,怪不得如此受人尊敬。”
“钱大小姐慎言。”
听见钱雪衣的话,庄主脸色微沉,立马出声警告。
她这话置朝廷于何地,置皇上于何地?若被有心人传播出去,定会引来祸端。
庄主微不可见的看了钱雪衣一眼,温润的眸子暗含警告,钱雪衣当即收敛,歉疚地垂了垂头。
“我们都是暮国的一份子,唯愿暮国昌隆顺遂,永无战争,百姓们再也不用受背井离乡之苦。”
伏荏染目光在庄主和钱雪衣身上转了转,发现钱雪衣对庄主十分尊敬,甚至是服从。
桃花春庄的威望果然不同凡响。
“皇上不是已经拨下灾款了吗,为何还会有灾民进京逃难?”
伏荏染话音落,庄主朝她投去一个悲伤而复杂的眼神,什么也没说,闭上眼睛似是假寐。
钱雪衣观察了一下庄主的神情,试探的回答道,“暮城离战区千里之遥,路上刮风下雨、盗匪窃贼,等灾款送到灾民手里时早已饱经风霜。”
钱雪衣因为庄主的斥责也变得谨慎起来,这话说的很含蓄,伏荏染还是一下就明白了。
钱雪衣的意思是,有官员贪墨灾款。
这个话题很敏感,伏荏染没有再说,心里却牢牢记下了。
这时房门被人用力敲响,钱雪衣看了眼心无旁骛给庄主施针的月牙,快步上前开门。
门口是满脸泪水、急得脸色发白的原梨。
原梨不等钱雪衣开口,直接挤开面前的人闯了进来,瞧见伏荏染完好无缺的坐在屋里,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就断了。
原梨直挺挺的站在包厢中央,突然蹲下身子大哭起来。
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整张脸都埋在了膝盖里,呜呜咽咽的哭声满是害怕和委屈,像断阻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听地伏荏染有些烦躁。
“你别哭了,我这刚化险为夷,还想清静一下呢。这么多人看着,不嫌丢人啊?”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幸好你没事。”
原梨抽抽嗒嗒的哽咽着,伏荏染心中的那点不耐烦,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个表姐还挺可爱的。
“我不好好的嘛,擦擦眼泪吧。”
伏荏染把她扶到一边的坐榻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压惊。
原梨肩膀还一耸一耸地,兀自掏出手绢擦泪,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她不爱哭,活了这么多年也没哭过两次,今天是真吓着了。
伏荏染要出了事,姑母不得恨死她。
说不定还会给原家带来麻烦。
伏荏染安慰了原梨几句,弗谖却冷眼旁观,幽深的眸子暗含猜忌。
伏荏染给原梨讲了事情过程,听到是钱雪衣救了她们时,原梨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难以置。
仙客来闻名暮城,奢华贵气,花费很高,随随便便一桌菜就要几十两银子,只有高官富商才能来得起。
能来仙客来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人。
甚至可以说,到仙客来吃饭可谓身份的象征。
便是原梨这个太后的亲侄女,也没来过两次,仙客来的大小姐一直活在美名和传言之中。
但传言里从没说过钱雪衣这个八面玲珑的娇小姐还会武功,真是意外。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伏荏染久久等待的京都巡逻终于姗姗来迟。
看着领兵而来、穿着一身铠甲的中尉大人,伏荏染眼含暗嘲的望着他,一句话不说,兀自磕着瓜子。
不久前才看到他的儿子女儿,这会又看到老爹,看来今晚她和冯家人很有缘。
中尉冯连脸色窘然地解释着来迟的原因,说是有贼人趁着百姓们都出门观灯,造访了某位大官的府邸,丢失了许多贵重之物。
冯连带兵查探,所以没能及时赶来,让县主受惊了。
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伏荏染听地都想笑。
今日上元节,观灯活动盛大,人流涌动,京都守备定然会加强巡逻,发生这么大动静,却一个巡逻士兵都没来。
等到混乱都结束了,刺客都死完了,执金吾这才颠颠地跑来。
怕是他们早就得了指令,刺杀之事不得插手阻挠吧。
能有这么大的权力指挥中尉,整个暮城能有几个。
而其中与她有深仇大恨,恨不得她死的,八九不离十是后宫中最高高在上的那位吧。
况且中尉得太后器重,整个朝堂何人不知。
危险解除后,伏荏染才慢慢推理出这些细节,可笑之前躲刺客的时候还想着尽力拖延时间,等官兵来救。
官兵怎么可能来,就算来怕也是看她死透没有,没死透乘机补一刀。
伏荏染盯着面前神情复杂凝重的冯连,盯着他身上冰凉坚实的铠甲。
他本该穿着这身铠甲保护百姓的安全,却在危险来临时龟缩不出,眼睁睁看着百姓置身于刀枪剑影的混乱之中。
他根本不配穿这身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