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漠里,像斯热这样的人就和砂石一样普通。
他穿着翻毛的破皮袄,裹着头巾,从黑暗走进沙盗宿营的火光中时已经摘掉了面巾,瘦小的身板骑在一头同样瘦小的驼马上面,风沙让他的容貌凭空苍老了二十岁。
除了秦毅,再没人能观察得如此细致。斯热粗糙脸皮上纵横的纹理是否被仇恨刻下的?像褐色石块般的浑浊眼球当中会否隐藏着即将复仇成功的快意?他在这样恶劣的地方如何长大成人?曾经爱过谁、做过什么蠢事,有没有悲伤的故事想要对人倾诉……
大概不会。这是个沉默的人,秦毅这样告诉自己。
斯热好比那种最沉得住气的赌徒,拿到一手烂牌也绝不气馁,而处心积虑靠着狡诈干翻庄家后也没有丝毫得意。现在他铁了心要报仇,一直等待这样的机会,就别指望揭穿他了,赌徒已经买定离手,无论如何都要看到结果。
秦毅知道,刚才他不是侥幸。那疤脸首领自己也不完全信任斯热,只不过被他说了出来,加上突然寻死之举所彰显出的自信和魄力,让那疤脸来不及细想就把他救下,为的也是且看他如何表演,是不是能像他夸口的那样,揭穿斯热。
见到斯热本人秦毅更加确信了,他绝对不肯放弃这个机会,可问题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如何揭穿他?
原先设想的那套诈唬人的手段根本没用,斯热不会被吓住,最后不过是两个人各执一词,疤脸得不到有力证据,斯热不承认,秦毅重被吊死。
秦毅站立起身,看着斯热慢吞吞地跨下驼背,把缰绳交给另一名盗匪,然后镇定地朝他们走来。
斯热打量着秦毅,他去找桑哈的时候秦毅还没被怪风吹来呢,秦毅也直视着他,仿佛听到他说:莫要白费力气了,你阻止不了我。疤脸这混蛋就在我的面前玩弄我老婆,那婆娘也是好样的,抓破了他的脸,最后被他们玩够以后烤着吃了……还有我儿子,强盗不会花费力气去养个孩子,何况小孩的哭声也容易招惹麻烦,于是……
总之我百般隐忍就为等待今天,你可以质问我为何晚归,可以猜测出的我计划来诈我认输,不过我不会认输,疤脸也不会仅凭一面之词就改变决定,他今天必须死,你也一样,而我,背叛疤脸我就没打算活着,可我不在乎,老子早不想活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斯热走到篝火前面疤脸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斯热没答应,他先瞟眼秦毅问道:“这人是谁?”
“帮手。”疤脸简短说了一句,转而又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这句话正是看着秦毅说的,秦毅知道,这是提醒该他上场了,然而他还没有想到新的办法。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逼着一个沉着的、活够了的赌徒自己亮出底牌,要不要劫持或者干脆杀了疤脸呢?
不行,沙盗可不是门派的追兵,干掉首领马上就会有其他人取而代之,那个大胡子,甚至斯热都会站出来号令众人对他群起而攻……
秦毅飞快地思索着,却是突然迈前一步贴近斯热,抽出他的腰刀就顺势朝他脖子上抹过……
斯热双手捂上脖子噔噔退后两步,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惊恐,他以为这是疤脸授意的,自己的诡计被识破了?庄家竟如此果断,直接踢翻牌局抢走赌注,不玩了。
众匪盗纷纷拔刀围上,疤脸和大胡子后撤进人群里,眼看着斯热倒下,一时也有些茫然,这就是秦毅证明的方式吗?他要干什么?
秦毅随手丢下腰刀,转过脸寻觅到藏身人后的疤脸说道:“还和一个叛徒浪费什么时间?桑哈马上就要到了,我会证明给你看。原定的伏击计划不能再用,桑哈会在半路上邀劫我们,你不信尽可以派两个手下去查探,现在听我的,我们去桑哈的老巢,等他扑空以后,就在回程的途中伏击他们。”
秦毅一口气说得连贯,疤脸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其他人没得他命令也不动手,就那么僵持着。
过了片刻,大胡子凑近疤脸耳畔嘀咕几句,两人眼睛都紧盯秦毅,再过一会儿,疤脸看向大胡子,大胡子点头,疤脸摆手让众人把刀收了,并单独叫来两人吩咐一番,那两人跳上快马驰入黑暗,疤脸这才钻出人群走向秦毅。
“你刚才说……去桑哈的老巢?”他问秦毅。
秦毅点点头,解释说:“斯热叛变,桑哈必定倾巢出动来对付我们,那么当他扑空之后,担心老巢有变一定是飞速回防。到时候他急着赶路大队人马一下子难以跟上,而又不防备我们还会在半道偷袭,这不是最稳妥的办法吗——退一步说,即便斯热是无辜的我们也照样能赢,只不过是换了个伏击的地点而已。”
“我们……”疤脸哈哈大笑,“我喜欢这个说法,”他笑道,“我就再相信你一回,如果你说的法子真的灵验,那你就是自己人了。”
疤脸听了大胡子的话,决定就采纳秦毅的办法。实在是这次偷袭计划预谋太久了,一旦坐失良机,桑哈已有所防备,以后再想动他可就难了。而且双方这就算开战,正面交锋疤脸自知不是桑哈的对手,此刻已是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