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沙漠会是这样一处神奇的地方。
一望无际,看起来如同金色浪潮般起伏、令人心情舒展的美丽沙海在年老向导的口中竟然是个遍地危险的无边墓场。
不过很快秦毅就亲身体验过了。在沙漠当中距离和空间都有很强的欺骗性,他以为很近——实际却在很远的地方刮起过一阵飓风,等风暴过去之后,那个原本像山脊一样的沙丘就突然变成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
王福把那城镇指给秦毅看,说他当初途径此地去往生洲的时候,那里还是个人来人往的热闹所在,沙漠就是这样的无常。
向导也证实了王福的说法,城镇是一夜之间就被风沙给埋没掉的,一城的人,包括过往商客,没留下半个活口。
“既然如此危险,”秦毅说,“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不然我们还能到哪里去呢?”老向导苦涩地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离开沙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秦毅听出来了,老人苦涩的话语当中也同样掩藏着自豪。他们无法离开熟悉的家园,也无法去改变它,于是他们就被迫接受改变,逐渐适应了恶劣的生存环境。
正对永定城北门的那条直线就是进入大漠唯一的生路,这当中不容出现半分偏差。
至于为什么,连黑瞳和王福都解释不了,按照那向导的说法,这是他们信奉的沙漠之神专门给行人留下的通路,比如他的家乡绿洲城,也正好建在直线的中心位置上,只有这样才会得到神灵的庇护。
而除此以外,任何不被神灵允许的新建居住地就都和眼前这座城镇一样,早晚要被黄沙给吞没掉。
即便不离这条直线,也并非所有的驿站和城镇都是安全的,因为“沙盗”们会不定时地随机光顾一些地方,一旦行人倒霉赶上,能否保住性命就全看那些盗匪的心情了,不过钱财粮食和女人是肯定要舍的。
天罚降临以前的沙漠里其实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盗匪,能够靠力气和手艺生活下去,没人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贼。
那时候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商队进入大漠,从元洲把皮货、珠宝和美酒拉到生洲,再从生洲把粮食和茶叶、棉花这些东西运回来,靠着正当贸易和走私养家致富。
而当时所谓的沙盗,更像是少数习武之人聚集而成的保镖队伍,他们会向来往的商队索要一些护送费,你给了他们,他们就会一路把你安全地送到目的地,而且只要钱,从来不碰食物和女人。
有的商队人数众多,并且本身也配备了武装卫队,这些人自然不愿白白就把利润分给沙盗,于是冲突便也要在这时候发生。
事后虽然也有赶跑沙盗的例子,但大多数结果都是丢掉货物,或者是加倍付出赔偿金来买回平安。
吃过大亏的货主颇不甘心,回到本国边城,他们就会重金贿赂守将,由守将调集正规军进入大漠清剿沙盗,逼得部分沙盗不得不向大漠的纵深逃窜,而一旦离开安全线太远,这些沙盗也就很难再回来。
这种行径可真的是捅了马蜂窝,以往每隔数年便要由此爆发一次大规模的武装冲突,沙盗们会不顾一切地联合起来冲击边城。
而那些挑起事端的货主,从此再连一根丝线都别想运出沙漠了,但有他家的商队走货,不单劫财,性命也全部都要留下。
除去上述这类极端情况,沙盗们一般不会伤人性命,甚至每当遇到迷路的行人或是商队,他们还会尽可能地施以援手,因此常年在沙漠里讨生活的人们并不惧怕沙盗。
然而世事多变,战乱一起,两洲边境随之关闭,必需品之间的正常交易也被海联邦给垄断,由是物价飞涨货贵十倍,原来正儿八经的买卖人开始干起了走私,而之前的走私贩子也因为缺少本钱,在残酷的竞争面前断了生计。
不得已,他们索性就结伙抢劫商贩,从此演变成为沙漠上的一股新势力——强盗。
新的沙盗贪婪残暴,他们袭击商客、入侵城镇、杀人越货无所不为,而两个大洲各自攻占不休,也就无暇再去顾及大漠,只好任由这股势力逐年做大。
起先一些走私队伍还会雇佣老派的沙盗担当保镖,可真假难辨,狡猾的新派沙盗往往也会混在其中滥竽充数,回头再监守自盗,反而杀掉雇主劫走财物。
如此一来,有能力走私的富有商队干脆就自己组织保卫力量,不论新派还是老派,遇上就是硬干,统统不再买账。
这样老派沙盗也就失去财路,逐渐被瓦解分化,大多都于无奈之下沦落成了新派的强盗……
沙盗,这个过去让人心生敬畏的群体,也真正变为沙漠中最使人闻风丧胆的恐怖代名词。
不过有一点,无论新派还是老派,沙盗从来不会袭扰绿洲城。这座由黄土夯筑起来的简易城池里面居住着一代又一代的沙漠原住民,他们既不属于生洲,也不受元洲管辖,而是自称为神的子民。
绿洲城里生活的全是向导、走私贩甚至还有盗贼的家人,这里没有城主也不存在王法,所有人都严格遵照神灵的旨意生活——那些由父辈传给儿孙,再一直流传至今的、神定下的准则。
比如过去向大军或者密探报告沙盗的行踪,这种事情绿洲人死都不会干,他们认为此举就和夜晚对着月亮撒尿一样,完全就是亵渎神灵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