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伏击(2 / 2)

这其实是一套剑技,桑奇边打边唱:“远父母兄弟,甘以剑随身。”

他左手朝后抡展开半臂,划一道弧逼退身后敌兵,右手猛刺穿左前方一人脖颈,拔剑同时甩出血珠在右侧一人脸上,那人捂脸之间,脖子也被剑气割断而前人还未倒下,桑奇唱道:“及笄始离家,舞勺辞祖茔。追风同蹑景,超光共越影……”

再杀七人。

招式稳准狠快全不似他的为人。白云山围敌各惊退半步,桑奇前逼,再退,喧哗吵闹喊杀之声骤停,人皆直直注目桑奇狂舞,或有羡慕,为他凌厉飘逸的剑技,也为他洒脱狂放的歌声。

有两名中级剑士未曾参加过门派资源争夺,不认识桑奇,相互递个眼色,于前后一时挑起剑锋,而桑奇歌咏不停:“七十赐纳陛,纳陛圣阶前。唱名三万岁,刻姓六合乡……”

他唱得越来越快,如蜻蜓挥翅,脚底一错盘旋飞转起半尺来高,双臂变成四臂,像有两个人,四把剑四道剑气轻盈往两侧荡开。

两名剑士脖子胸口处各被剑气划过,二人断成六截。

这一次的血腥场面激怒了敌人,众人结陈合围迫近,桑奇周身浴血,形如鬼魅而貌若天神。此刻他内气已枯筋疲力竭,终于有一名剑客将他的左臂砍断,而四五把长剑也撕裂开他的后背。

高笑一声,桑奇用尽最后的力气叫道:“长别九叩首……”

剑客没有想到桑奇生命之火行将熄灭前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一击,以至于他将手中长剑送入对方左肋时,自己的胸口也同样被洞穿。

然而,真正让他感到绝望和颤栗的是,出剑者似另有其人。

当然想不到。这是唯一被近江院主禁止教授门下弟子的一套剑技,秦毅在清凉盛境中曾错过的碑文也正为此篇。

值得庆幸的是,桑奇优柔寡断的性格至死也未改,他若真能狠下心唱完……则在场之人,只怕没一个能活。

数百年来,桑奇,只有他修炼成了这套剑技。至于因何恐怖……

清凉宗门歌:

童子意腾骧,学艺至清凉。

远父母兄弟,甘以剑随身。

及笄始离家,舞勺别祖茔。

追风同蹑景,超光共越影。

十载林泉畔,漱石卧寒潭。

霜露磨铁骨,冰雪副中情。

三十室不立,故友转行商。

竟日逐富贵,经年访丛芳。

五十知天命,安守孤与茕。

我为云上客,岂羡枝头城。

七十赐纳陛,纳陛圣阶前。

唱名三万岁,刻姓六合乡。

人从隙中过,黄发指期颐。

非爱食鹤禄,惟愿感君灵。

古来谁无死,忽梦登南山。

一步一落泪,两人两鬓青。

双童携手拜,还如初见欢。

长别九叩首,儿请入清凉。

整套使完,就像是人过完了一生。《易》言上九潜龙勿用,最后长别时的九叩首便正合此意,有似轮回,终点又回到起点。

童子与一起离乡学剑的女孩如当初般来在山前,一起携手、一起迈入山门……只不过山门背后是聚窟洲。

那些唱词,别亲、离家、泉畔、寒潭、孤茕、云上……皆为将死之景象,而鹤禄寓指亡国之俸,与感君灵同体,意在引魂。

尤其是最后桑奇没有唱出的一句:儿请入清凉。它就像一个镜子的正反面。在清凉山没撤换掉宗门歌以前也无人知道这首歌还有一个名字——复活之舞。

这不是人间术法。

桑奇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聚窟洲方向发出的强烈指引光芒。真够荒唐!他想,回顾自己这一生,实在找不出比此刻更加美妙的时光了……

这一切就发生在通往韦河县白云山剑派的山前大道上面、寒风把悬挑在浅色天穹中的云朵撕扯得有如条条白幡的那个下午。清凉山前任门主桑奇带去白云山的七百三十名从人,包括他本人在内,无一生还。

伏击战经过掩盖变成了防守战,国内传出的说法是,桑奇因对白云山在加倍补偿之下提前收回领地这一提议不满,未经协商就悍然带领大军单方面发起了门派战争——这倒像是他的为人。

苦劝无果,无辜的白云山不忍眼看先师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也只好奋起反击。天幸祖师有灵,门下弟子齐心用命同仇敌忾,终于在付出惨重伤亡的代价后,全歼了来犯之敌。

桑奇死了,他已宣告退位,而定下的新门主还未就职。曾兆先同许山商议,主动提出在此危难时刻应该以清凉山的传承为重,暂不遵从先门主桑奇的遗命,而由许山出任代门主。

许山首座几番推辞不得,最终也被曾兆先说动,同意在桑奇大丧之后就发布公告,还以行政院首座的身份兼领代门主之职——直到选出新的、称职的门主。

的确,秦毅无论是从身份、年资、名望、实力乃至于目下的处境来说,实在都不足以担当起如此大任,桑奇这个决定就和他其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一样,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说句不敬的话,也好在他远去了聚窟洲,愿圣祖保佑他到了那边可别再犯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