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金蛇禅师(一)(2 / 2)

这番话,简直就是冲着金蛇禅师心中所思所想而说,与他一生最大的执念,欲望,接壤得严丝合缝,结结实实。这样的诱惑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巨大了。那日,为了一部前途未卜,真假尚且难定的天书,他毅然拔剑弑主。时至今日,当一切都显得那么具体真实,无从辩驳的时候,他又该如何背道而驰呢?他几乎找不到一个拒绝的理由,不过,他还是找到了。“阁下既然可以看穿贫僧的一切过往,想必也该料到了贫僧此刻的回答。”

“老祖可看不出你有什么拒绝的理由?”碧乘老祖显得胸有成足的样子,“善恶?真假?还是因果报应?老祖实在不认为你会和这些虚头八脑的屁话,扯上什么关联。”

“看来,阁下也并非完全能把贫僧看个透彻!”金蛇禅师很平静。他一向如此,越是胜券在握,就越是云淡风轻。

“哼!”碧乘老祖似乎没有否认。“到底何去何从,你可得拿捏清楚喽!”

两人在肉身之中倚靠各自精神意念进行的角逐与交锋,除去本身修为的高低、魂魄的强弱、神通的大小等等因素之外,人的意志、品行、修养、趣味无疑也占了一席之地。总的来说,即便一方强盛无匹,占尽了绝对压倒性的优势,也不可能把另一方真正的看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因为人,往往连自己都看不透自己,料不定自己下一步的举措。

“阿弥陀佛!”金蛇禅师决然的答道,“贫僧恐怕得辜负阁下的一番美意了。”

“什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从自己破封出世,打算夺舍这老秃驴的肉身开始,碧乘老祖就知道对方不是省油的灯。两人在精神意念的层面上来回角逐,互有胜负,最终是谁也奈何不了谁。要是个修为相当的对手倒也无可厚非,可明明对方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干巴老头,精神意念却与自己不相上下,跟自己斗了个旗鼓相当。这,让他格外的惊讶与想不通。多出那么些年,白活!他在心里愤恨的说。“哼!不答应。”碧城老祖语气阴冷,威胁意味十足。“你以为老祖就没别的法子治你不成?”

“施主自然有施主的法子,贫僧亦有贫僧的坚守。”金蛇禅师平静的回应。“阿弥陀佛!”

“哈哈,是吗?”和尚的表情似笑非笑,扭曲变换,鼻子眉毛之间像打仗似的,没个消停。“你这假仁假义的臭贼秃,搞得老祖还挺好奇。你倒说说,你坚守个什么玩意儿?”

闻言,金蛇禅师稍作闭目,跟着,他意味深长的吐出一口长气。“自打那日天王山顶弑主夺书,开了杀戒,贫僧便把过去的‘自己’也一并杀了。”

“别在老祖跟前卖弄你那套机锋,有屁就照响了放!”不知怎地,在面对所谓的“蝼蚁之辈”时,碧乘老祖在心境上,反倒落了下层。

“过去,在人前,贫僧身处高位,贵为北云国师,哼哼!”金蛇禅师这种语带讥讽的口吻,实属罕见,“实则不过皇室的一个奴才,名利的一介走狗。时而高贵,时而低贱。贫僧时常为此困顿惶惑,即便连佛陀都不能解脱于我。不禁自问,在这般狭隘,苟且的世道中,究竟为了什么而活着呢?”沉默半晌,他双眼瞳孔逐渐张开,“直到天书现世,贫僧方才知晓,敢情在这浑浊俗世之外,或许真有一片更为辽阔的青冥世界。一时间,贫僧在它极深处,隐约瞧见了老师所说的彼岸。”抬头望了眼天殇,他接着道:“此时,贫僧方才明悟眼前所见,身肩所负,竟是如此的可笑,荒诞!”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世人只知贫僧弑主,却不晓贫僧杀‘身’。陛下既死在贫僧剑下,贫僧的奴才名分不也葬送在自己手中了吗?不杀人,何以诛己呢?为了什么?”和尚神情顿生凛然,“因为,贫僧要挣脱一切的束缚与枷锁,去看那世界之外的世界,见证苦海彼岸的净土。施主问贫僧的坚守是什么?很简单——心随本愿,不为人奴!”

“……”几日以来,碧乘老祖把许多金蛇禅师过往相对陌生的表情,统统以这张老脸来反复呈现,比如嘲弄、讥讽、狰狞、邪魅。“心随本愿?不为人奴?哼哼!说得挺好,但恐怕你做不到吧!”

“是吗?”金蛇禅师玩弄似的反问道,“阁下怎知贫僧就无能为力呢?”

“老祖当然知道!”碧乘老祖斩钉截铁的回答,“实话告诉你,只要你活着,便休想逃出老祖的五指山。”继而威胁道,“哼哼!别看你眼下能跟老祖斗个有来有回,等日子一长,迟早得落老祖手里,任老祖随意摆弄。所以,奉劝你一句,与其白费这一场心力,倒不如识趣点,趁早归入老祖麾下的好。否则,哼!届时老祖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到最后,和尚完全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

“阿弥陀佛!”金蛇禅师微微一笑,缓缓站了起来。“照阁下所言,贫僧只要活着,便脱不了这番劫数。言下之意,贫僧只有杀身成仁,方可解脱喽!”在他无奈、凄楚的神色中,隐约透出一股毅然决然,犹如那日拔剑弑主时陡然坚定的神情。接着,他拔出了沉香剑!“真巧,这倒是与贫僧的想法不谋而合。”一股逼人的锐意,一道寒心的锋芒,沉香剑恐怕也未能想到,这一次,它竟要啜饮自己主人的鲜血了。

“臭秃驴,你这是要干嘛!”见状,骇得碧乘老祖差点从和尚肉身之内蹦出来。因为一旦和尚殒命,又没有合适的肉身给予他及时夺舍,那么势必会跟着金蛇禅师一道儿魂飞魄散。他被封印了数千年,好不容易才得遇机缘,二次出世,谁知道竟遇上这么一头倔秃驴呢。任他碧城老祖一身修为如何高深,道行怎般了得,偏偏就是降伏不了对方。眼见和尚要和自己来出绝的——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一时间,他哪里有不怕,又如何坐得住呢!“秃驴,住手!”

金蛇禅师心意已决,谁又能劝阻得了呢“阿弥陀佛!”不等佛号落地,他便手腕一翻,横剑自戮。

“臭秃驴,给老子停下!”碧乘老祖猛然朝金蛇禅师发动了攻势,沉香剑刚把脖颈碰出一点血来,他便将沉香剑撤下了肩头。“贼和尚,臭秃驴,你他娘一个出家人,心眼咋这么狠呢!”碧乘老祖气喘吁吁,显然刚才是拼了命的。

“阿弥陀佛!”金蛇禅师也是一副累坏了的样子。“若要贫僧为奴,受你摆布,贫僧宁可一死以求得解脱,也绝不沦为你手中的刀俎,替你滥杀无辜,徒造孽业。”言罢,又奋力举剑,朝脖子砍去。

碧乘老祖哪能坐以待毙,连忙又将他拦住。“蠢秃驴!住手!”

一时间,只见和尚左手和右手缠在一起互相较力,左腿跟右腿彼此踢踹,沉香剑向上举了又举,向下落了又落,眼看要挨着脖颈上的皮肉,一眨眼,立马又给撤了回去。站着扭捏半天,大概不过瘾,一翻身,又在地上滚开了。龇牙咧嘴,面目狰狞之间,便把这几丈方圆的小院坝滚了个遍。最后,和尚两手握住剑柄,脑门子上全是汗,躺在地上大口呼气。仍然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老祖不让你死,你便死不成!”碧乘老祖恶狠狠的说。

“阁下何必如此执拗,不如放手叫贫僧重入轮回的好!”话很客气,听得出来,金蛇禅师一点不服软。

“你想死,老祖可不想死!”碧城老祖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你要死也可以,等老祖另寻一副躯壳,借尸还魂,嘿嘿,那时候,你想不死都不成!眼下,你还是拉倒吧你!”一奋力,把沉香剑丢了出去,哐啷啷,落在一旁。

“阿弥陀……”

“别嚎那没用的,反正你今天就是死不了,死!不!了!”

和尚忽然蹦起来,拿脑袋往墙上撞。“嘭”!好嘛,他脑袋光秃秃的,一根毛都没伤着,墙却叫他砸个窟窿。有功夫哇!“铁头功”!那是打小便练就的童子功,根底儿深得很,别说一堵墙,就是扇铁板,也能叫他一脑瓜砸出个槽来!

“别费事了,躺下吧你就!”碧乘老祖一较劲,和尚的身体又翻滚在了地上。

和尚嘴里哎呀哎呀兀自叫个不停,滚着滚着,滚到了巷子口,忽然眼前一沉,身体里,两人一下就安分了。“这……”

先前那小姑娘,不知何时,竟晕倒在了巷子口。再一瞧,手掌心摊开了,里面半握着一串糖葫芦,尖儿顶上的山楂,少了一颗。

“真是命该如此!臭秃驴,瞧见了吧!你们佛家不是常说因果吗?嘿嘿,这段因果,老祖倒要看看你怎么来解?”碧乘老祖似乎抓住了金蛇禅师心境上的微妙变化,意欲趁机逼迫其就范。“三个时辰之内,若不得老祖出手,这女娃子必将血灌瞳仁,肉生毒疮,浑身遍体烂个通透!”言及此处,他不禁狞笑,“到时候,臭秃驴,你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瞧上一瞧,老祖调配的‘百蛊化血散”可是出了名的好东西。这女娃子拜你所赐,会硬生生在你眼前一边惨叫哀号,一边用手把自己一片片的撕烂、扯碎,最后化成一滩脓血。”忽然叹了口气,继而嘲弄道:“你说你没事乱扔什么东西呢,该扔的不扔,不该扔瞎扔,看看,造孽了吧!哈哈哈!”

小女孩双眼紧闭,金蛇禅师可还记得她圆溜溜的黑眼睛。他站起来,同时把她抱在了怀中。“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