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督可是个自命清高的人，哪里会看得上自己这种出身的知事小官？他的恃才傲人可是大清朝的官场中人人所共知的事，连纪晓澜他都有些藐视，更何况老子吴剑波？

这点分寸他还是知道的，既然知道，只好闷在心中，等待来日了。于是心中不禁憋屈出一句话：来日方长呐，老子等着这么一天的到来！

刘鹍却想，提督府里的那些侍卫可比城江县城里的衙役们粗野得多，粗野得只差没有扒下他的那条小裤衩，对他横加折辱，已是天大的恩赐。要不是把这几张纸临时塞到那个自己也得几经寻找的阴沟里，只怕连命都丢在了提督府。于是，趁夜黑云浓，雷雨交加，自己硬是逃跑出来。那时的感觉，就像一个越狱犯。

跑到下水道旁，为了这几张破纸，差点挨了箭头。横竖是带回了这几页破纸，要命的破纸。

听刘鹍讲得惊心动魄，吴剑波似乎非常地镇静，似乎在听一个人编造着又一个谎言。谎言他可是听多了，也说多了。听多了说多了了，真言在耳膜中穿过之际，也流动出无端的假来，于是就假作真时真还假了。假成了一锅哪里还分辨出什么真的味道？

“哼哼哼……”他鼻头轻哼间，缓缓地说，“这些箭咋个像长了眼睛似的，从你身旁溜过。奶奶哩个雄哩，这倒也奇怪哰……”话虽如此说，不过他心底也自抖了抖。抖的是另一个灵魂，这个灵魂暗自道：好惊险，幸亏不是在大枪大炮时代，否则哪里还有你的小命在？看来再快的箭头也比不上枪炮的弹头快。

“这些箭怎么就如此不可思议呢？吴大人，现在我仍然没有明白。箭要是再正点，只怕跟着我死的，就还有一个人。而且从此……”声音悲怆里却又透露出无比的平淡，平淡得就像讲述另一个人的故事，一个遥远得难以再遥远的故事。

“从此咋个些哰，细儿？”那个灵魂又暗自一惊，但是表面却大是不以为然地问道。

“我说的也许很假，你可以把这些破纸，这些几乎要哰我命的破纸拿去问问人，不就晓得哰？”

“就这几张破玩意……奶奶哩个雄哩，老子横竖就不相信它有啷子用。”他说着话，最终还是又不经意地抖了抖那几张油皱皱的纸。这几张纸在他手里抖动了几下。他的面部肌肉不断地打着架，眼角激烈地抽搐着。

刘鹍目光滞留在吴剑波的官服上，盯着那颗灰色的钮扣。一阵痛苦，一种被人误解，而且是面前这样一个人误解的痛苦，如一个火红的烙铁正在炽烤着他的心。自己默默无言地做了这件事，不知是否真的值得，于是在提督府经历的事如冬天暴涨的洪水，在心里泛滥起来。

提督府侍卫的兵器撞击声仍然在耳旁鸣叫，怒骂声仍然清洗着他的大脑，暗绿色的地沟水仍然恶着心。他的目光越过吴剑波身上的那一袭官服，望着官服后面的那片松林，那片松林后面的那条河，河的边沿与阴霾在河的尽头连成一线。河里装着透明的可以直接食用的液体。

山顶上，那几棵树木的零落在山道上，在中午的余光中游离着。从眼前的这个身影眺望过去，依稀可以看到，那几棵树木正在迎风摇曳。

左边的河流，水面如镜，水下波涛翻滚。在河流绿色的上，水气蒸腾出层层乳白色的轻纱，笼罩在河面两尺来高的领域。这种区域大致就是吴剑波所能触及到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