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之后是一片晴空,还有一望无际的白色雪原。白雪反射着阳光,显得非常耀眼。刚刚醒来的奇尔眯缝着眼睛看着太阳,艰难地坐了起来。钉子、弥诺提亚斯和珂迪莉娅都在身旁熟睡着。从篝火下的碳灰来看,他们已经在这里过了三、四个晚上。此时菲勒西斯正站在洞口,他的黑袍子在随风摆动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手中的绢纸,正思考着什么。
他已经从珂迪莉娅的口述中了解了维克多的过去。但那个身穿黑袍的独眼怪他从未听闻。然而他知道那个独眼怪绝不是一般的黑袍巫师。“没有任何一个元老院大师能够通过一张画着咒符的卷轴就召唤出噩运骑士和斯匹纳魔……”菲勒西斯想。咒符——自从精灵的时代以来就是施展魔法的三位体之一。咒符、咒语、法器——这是施展任何一条咒语所必备的条件,只有那些法力极为高超的大法师可以通过练习高级施法技巧来简化这个过程。即使对于菲勒西斯这样的巫师来说,大部分咒语他都必须打开自己的黑皮书、拿出施法用的道具、对着书上的咒符唱诵咒语才能完成施法。然而那个独眼怪却可以把恶魔的湮灭咒语简化到一张纸上交给尼禄和维克多,那就表示他不但是恶魔湮灭系咒语的专家,他自身的魔法造诣也远远超出一般黑袍巫师的水平。
他把目光放到维克多交给他的绢纸上,仔细揣摩着其中的内容。“巨龙之骨、海妖之泪、夜魔之血、野兽之心、暗影之魂、魔仆之脑。”这看起来并不像咒语,反而更像一个清单。这清单中的每一样物品都对应了乌瑟克雷的一个主要民族。自上古大战结束之后,赫瑞法尔的历史上只有一个名字能够与这清单找到共同点——艾弗盖文大会——它曾经是赫瑞法尔王朝的顶点,一切权力和荣耀都集中在它的会厅之中。就在寒冬冰封了乌瑟克雷的时候,六个民族的领袖聚集在黑塔的顶端,他们曾经齐心协力帮助各自的同胞战胜严寒的考验。他们倡导平等、共和,他们轮流佩戴艾弗盖文的银冠,并把它的光辉与荣耀代代相传。然而在大屠杀的年代,艾弗盖文大会被黑塔封闭,如今只剩下空旷的会厅和冰冷的王座。
拜伦大师在密信中命令我务必要求纳迦王后担任艾弗盖文选王侯……菲勒西斯想。可张绢纸上的清单却似乎正是对应艾弗盖文选王侯而列下的。那独眼怪收集这些物品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他隐隐觉得这一切都与巫王涅索斯有关联,然而他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的推测。他甚至不确定巫王涅索斯是否真实存在。
“那个吸血鬼……他已经死了?”奇尔沙哑的嗓音打断了菲勒西斯的思绪,菲勒西斯转过身,轻轻摇了摇头。
“我让他走了。”
“他一定还会回来的。”奇尔按了按自己的肚子,忍着疼痛给自己更换着绷带,“嗯……我想我能靠自己的腿来旅行了,虽然肚子上这个大洞还是让我浑身难受……不过……我可不想因为这么一点伤痛而耽误了所有人的时间。”
“正好,我想先到南边去。”菲勒西斯轻轻摇了摇珂迪莉娅,同时踢了踢钉子的屁股,“似乎中洲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和平。”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人类的死活了?”奇尔用讥笑的口吻问。
“我从不关心他们的死活,但我很好奇。从维克多的故事来看,他们在自相残杀,但精灵似乎并没有阻止。我想找个人类的据点打听些新闻。而且我必须到南方给你找个合格的医师,还需要些草药等补给。”菲勒西斯说,“幸运的是人类商队的营地距离这里并不太远。”他说着熄灭了篝火,收拾好行装。向南方旅行是一件非常自在的事情。因为越往南白昼就越长,天气也更好一些。他们离开大路走了不到一周,四月中旬的时候,他们已经快靠近树圈了。
人类的营地叫做“诺斯坎普”,长期驻扎在“米德雷西亚”最南端的棘齿山与“林径”最北端的树林之间。而且从最初的几顶帐篷变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村镇。甚至还多了一排松木矮墙将整个营地都保护了起来。营地中心常年燃着篝火,三座木屋围绕着篝火而建。两座民屋和一座库房,装饰着土黄色的旗帜,上面绣着一些陌生的神祗。作为乌瑟克雷中部为数不多的自由贸易区,这里一贯保留着超过两百名战士。这些战士也不光是人类,还能看到几个矮人、半兽人和巨魔也穿着商队的行头守卫在门口。这几个魔族人身上没有任何图腾花纹,显然都是跟随商队从中洲来的,看起来都是奴隶。他们的主人都是清一色的白皮肤、淡黄色或褐色头发。而且人人都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这些人类被称作“诺德人”,也有些地方叫他们“诺曼人”,他们都是当地的原住民,即使霜冻来袭时,大部分人都留选择在这里,并没有跟随中洲联军南迁。几个世纪之后,是他们第一个打通了中洲到乌瑟克雷的贸易通道,帮助北方民族获得必要的物资战胜霜冻。
即使常年留在南方,菲勒西斯也很少来这里。他觉得人类太容易被感情所影响而变得反复无常。虽然如此,在需要交换物资的时候,他还是会背上些稀罕东西到这里做做生意。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们在门前并没有看到任何守卫。菲勒西斯皱了皱眉头,推开营地的木门,顺着石子路向营地中心走去。他们先听到一阵乱糟糟的哭叫声,然后一大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类难民进入眼帘。这一大群人靠在篝火旁,浑身都挂着破破烂烂的亚麻布,上面还沾着血迹。为首的那个难民在向营地的主人托尔芬讨活干。托尔芬被这些难民折腾得有些无奈,看到菲勒西斯,他暴躁地挥了挥手。“我们现在不进行交易。”托尔芬说,“如果你有空可以到棚屋里面等等,但我现在必须要……”
“这可不是您以往的态度。”菲勒西斯平静地说,“托尔芬先生,你的商队现在也开始贩卖人类奴隶了吗?”
“没有!我向圣山发誓,我从来不把同胞当奴隶!我猜他们是中州的北方人,因为他们听得懂一些通用语。我当时好心分给他们些食物,谁知道他们就不走了……”托尔芬说,“再这样下去,营地里所有的东西都要被他们吃光了。”
“看来我正好可以帮您一个忙。”菲勒西斯笑了笑,拔出镇魂剑索西亚,在其中一个难民的脚上轻轻刺了一剑。“呜……不……请放过我……我们只是……啊……”那人被索西亚折磨得惨叫起来,菲勒西斯又添了一剑,直到那人从剧痛中恢复过来,菲勒西斯才把剑放到了他脖子上,“乌瑟克雷不是中洲人应该来的地方,不想死就走吧。”
“走?我们无处可走……”那人虽然被索西亚刺了两下,却依然没有退缩,“尽管折磨我们吧,巫师!我们经历过比这恐怖十倍的苦难!”
菲勒西斯和托尔芬面面相觑,托尔芬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能解决这事,我可以送你两个黑尾螺壳!”托尔芬摇摇头,撇下菲勒西斯回棚屋去了。
“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你的故事。”菲勒西斯问。奇尔见状干脆原地坐了下来。
“我叫凯温,从厄伦斯来。我们都是厄伦斯人——幸存的厄伦斯人。”那人说,
“那些入侵者烧了我们的庄稼和村镇,还屠杀我们的同胞。”
“等等……”菲勒西斯打断道,“你是中洲原住民对吗?你说的入侵者,难道是指那些南迁的人类?”
凯温点了点头。
“他们是你们的同胞,为什么会攻打你们?”菲勒西斯问。
“我只是个木匠,我什么都不知道。”凯温双手捂在脸上,痛苦地说,“可那些入侵者说这是圣战,说我们是异端……我们没有几个人能活下来,我领着大伙向北走,一路上遇到数不清的苦难才终于找到了同胞……看来……这里也一样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维克多也是一个厄伦斯人。”菲勒西斯自言自语道,“只是……为什么精灵和矮人却放任自己的盟友挑起战火呢?真是可笑,难道中洲联军现在也和赫瑞法尔一样,只有一个空空如也的王座吗?”他说着不屑地笑了笑,但马上就收起了笑容,“不……等等……”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道,“在这几千年历史的长河中,有很多守护者迷失在时间的裂缝里。他们之中,有一个最为伟大而睿智的英雄……西莱迪斯是个精灵,按照卷轴所讲,他原是世界的守护者,但他的使命和责任也随着他的堕落而遗失了。这就是说,他并没有继承人……”
他从思考中醒来,看着面前那些难民绝望的眼神,收起了魔剑。“你们不能留在这里,因为你们快要把商队的货物都吃光了。”他对难民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去处,而且我想这消息对托尔芬先生来说也是相当值得高兴的——你们从这里向东北走几天,穿过帕尔灵阁峡谷,在那里可以找到一个自由贸易的城市。那里现在正需要劳动者。”
“呃,菲勒西斯……”珂迪莉娅忍不住插嘴道,“你说的是特里尼亚?”
“当然。”菲勒西斯说,“现在的特里尼亚住着来自各地的族人,他们现在正在照顾上层特里尼亚,但被战争损坏最严重的下层特里尼亚却迟迟得不到修缮,因为贵族和祭司们还没工夫把精力放在平民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这些人类去居住呢?人类的商队也会因此向特里尼亚提供物资的。”他向珂迪莉娅眨了眨眼,“别忘了你是特里尼亚的王后,你只需要在你的一根黑箭上系上一封信,你的祭司们就可以帮助这些人类找到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
这番话让善良的珂迪莉娅感到欣喜。她从托尔芬那里借来了一支羽毛笔,在一条洁白的绢布上写下了“谕旨”,并交给了这些难民。这让所有人都感到高兴。解决了难民的问题之后,菲勒西斯则带着众人进入棚屋,在角落里找了一张矮脚桌坐了下来。尽管诺斯坎普的物资被难民消耗了很大一部分,但托尔芬依旧保守着自己的承诺。菲勒西斯把从特里尼亚缴获的全部货物都拿来交换,获得了些食物、螺壳、墨水、还有一颗质地优良的琥珀石。他在钉子和奇尔的帮助下用这枚琥珀制作了一根短杖,有了法杖的帮助,他终于可以更灵活地使用咒语了。
人类的食物非常可口,因为人类对烹饪有惊人的天赋,他们甚至还有专门一种叫做“厨师”的职业负责烹饪。所有打猎的收获经过厨师的处理都会变的异常美味。他们每个人都想在这里多留几天,但在任务的催促下,他们必须尽快回到路上。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他们带着鼓囊囊的行囊里开了诺斯坎普营地,继续向西旅行。
好运并没有一直伴随着他们。他们离开营地没几天就迎来了暴风雪。最初珂迪莉娅还很高兴地在厚厚的积雪中玩耍,然而过了还不到两天,她就忍不住开始诅咒了。风雪让他们的旅途变得越来越艰难,而且这漫天的大雪似乎没有停下的样子。
“到底会不会停啊!这讨厌的雪!”她坐在弥诺提亚斯的肩膀上说。
“长大一点吧,王后陛下,弥诺提亚斯都还没抱怨呢……”菲勒西斯身上有亡灵标记,并不畏惧寒冷,他踩着积雪仔细辨认着方向,但在漫天的暴风雪中,他什么都看不到。“风雪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恐怕迷路了。”他看着迷迷茫茫的天空说,“看这样子,这雪还要下几天,到时候钉子都被雪埋了。”风声愈加凛冽,他用绳索把众人都绑在一起,防止被风吹走或者掉队。
“对了……钉子哪里去了……”奇尔在风雪中眯缝着眼睛说,“钉子!”他说着拽了拽腰间的绳索,绳索另一端的钉子被埋在积雪中。
“钉子!如果你还没死就给我点反应!”菲勒西斯高声喊道。
“主人,我在这儿哪!”钉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在积雪中挖了一个大洞,拣出一个刻着古代祭文的石板,“您看看这里是不是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钉子!下次你打算活埋自己之前最好先告诉我们。”菲勒西斯接过石雕,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祭文。他抬起头在四周看了看,努力在风雪中辨认着关隘山的影子,然后说,“看来我们到了,这就是阿尔涅大师说的古代废墟……”他还没说完,突然感到绳子一紧,然后他们所有人都被拽倒了。“啊……该死!”他一手抓着绳子,另一手在雪地上摸索着,试图停止滑动。奇尔和钉子也在使劲挣扎着,最后,在众人的努力下,滑动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奇尔双手抓着绳子让自己站起身,向菲勒西斯高喊道。
“弥诺提亚斯,他踩破了冰面掉下去了!”珂迪莉娅焦急地回应。
“珂迪莉娅,你别动,不然也会掉下去的!”菲勒西斯在雪中艰难地朝弥诺提亚斯的方向走。奇尔和钉子紧紧抓着绳子保持队伍的稳固。可是珂迪莉娅在风雪中什么也没有听到,她的蛇尾巴在冰面上打着滑,被弥诺提亚斯一点一点往下拖。菲勒西斯拼命向她的方向赶去,终于在最后关头抓到了她的手。这时他才明白他们正在一片冰封的拱顶上赶路。背着巨大流星锤的弥诺提亚斯把冰层踩开了一个大洞,他被绳子吊着,挂在半空。
“弥诺提亚斯,你还好吗?”菲勒西斯问。
“我还好,别担心。”牛头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