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得凄惨瘆人。深秋的夜风,轻轻的扫荡着这黑沉沉、死寂寂的百里大洼。月亮像半张死人的脸,冷光熹微,根本刺不透沉沉夜幕。偶尔乌鸦夜枭啼鸣,更曾阴森恐怖。
一座没有石碑的坟墓如小山丘般杂乱而立,这是人死之后唯一留下的凭证,也许某个时候,一场大雨就可以夷为平地。所以李凌在很小的时候,为母亲种下了一颗槐树,如今都开枝散叶为坟茔遮风挡雨。
李凌径直迈步而来,大概有半年多没来拜祭母亲了,久不修葺的坟头上杂草丛生。触景生情,悲从中来,竟然放声大哭。多年的委屈尽情爆发,顺着泪水滴落而下。虽然他是远近闻名的流氓混混头目,虽然他一向自诩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男子汉,但毕竟他是母亲的孩子,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每一次苦了,累了,倦了,他都会来到母亲坟茔前,享受着这片宁静,对没曾见过面的母亲诉说衷肠。
每一次受到委屈与不公,或者是凌辱与欺负,他都会匍匐在这片黄土地上,在这里慰藉着遍体鳞伤的伤口,然后自己一点一滴的舔舐。
也许母亲在天之灵会看到这一切,大概和父亲所作所为不同吧!应该会在意,会心疼他这个儿子。
这一次,他将离开生他养他的家乡黄土地,如无根浮萍般开始飘荡,不知飘向何方。下次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在来到母亲坟前。也许没有了下次,在这个民国乱世,军阀混战的年代,也许在哪座炮火之下,成为了炮灰。
哭过之后,心情稍微顺畅一些。他轻轻的,缓缓的拔掉那些将近枯萎的野草,生怕打扰了安息中的母亲,然后郑而重之的磕了三个头。
站起身来,似乎是对环境的留恋,要把这里的印象记在心间,举目四望周围依然漆黑幽静,而东南方向一道人影突兀的出现在十丈外,月光朦胧下,面目全非,只能看到白色的衣袂随风而飘。
纵是李凌胆大包天,也不禁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如此深夜,又是在这坟墓群中,无声无息的出现如此一道影子,任谁都会毛骨悚然。李凌壮了壮胆,拉开架势提声喝道:“是谁在这鬼鬼祟祟。”
黑暗中,颤巍巍身影缓缓驶来,将近五米,突然身子拔地而起,双拳虎虎生威,直逼李凌面门。李凌心下大骇,右脚微错,身子半旋,立独鹤马步,避了开来。而那黑影却双拳变掌,以掌刀扫来。李凌避无可避,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双拳迎上。掌拳相交,李凌只觉一股暗劲袭来,直震的虎口发麻,“蹬,蹬,蹬,”连退三步,站定以后也不防备,大骂起来:“好你个任老头,大半夜来戏耍本少爷啊?”只一交手,显然他已经认出来人了。
被称作任老头的鸠衣老者轻轻一哼:“小兔崽子,是老师,不是老头!没大没小,连声师傅都不叫了。不过这功夫还要勤加苦练,出其不意的想试下你,反应还行,只是火候差的还远,你这两把式才不过入门而已。”
李凌一脸苦逼相:“大洪拳我都练那么多年,才算入门,如果再学形意,八卦,八级等拳,不得练到死啊。”
这个老者是李凌授艺师傅任春山,在济南城郊以算命为生。
在李凌尚未出娘胎时,任春山操着一口湖北口音云游到此处,为李凌卜上一卦,说他是命犯煞星,有天生逆骨,祸害无穷。当时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李老太爷勃然大怒,以至于因此事整个李家庄群起攻之,骂他诅咒乡民,妖言惑众。
后来……后来这位算命先生一语成谶,一卦成名,成了远近闻名的半仙。
李凌在很小的时候,偶尔发现他隐藏一身功夫,千方百计的拜他为师,学习起了武术基础拳法大洪拳,几年下来由于刻苦努力也略有小成,实战经验特别丰富,一般流氓打手还真不是对手,为此成为了附近小流氓小混混中的翘楚。当然也有任春山推泼助澜的缘故。后来也是受他指示,考取美国教会办的学校齐鲁大学。
此时,任春山眉毛一挺,骂道:“你懂个屁,练把式不怕千招会,就怕一招精,招数越是最普通就越实用,大洪拳中有大学问,好好学,一辈子受用不穷。”顿了顿又说:“最近你闯出大祸来,满大街都在通缉你,准备去哪里避风头?
李凌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你也清楚我没出过远门,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的在外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啦。”
任春山目视远方,一脸严肃的道:“生逢乱世,当是英雄辈出的年代,与其在此窝窝囊囊的一生,不若铤而走险,出去建功立业,闯荡一番。我方才为你卜上一卦,此去一路凶险,若能小心,也可以转危为安。如有贵人相助更可以逢凶化吉,大富大贵未尝不可。”
李凌心下苦涩,自嘲一笑道:“师傅何必消遣于我,我虽心系祖国,志在天下,很想一统中华,收复租界,让世界称臣。怎奈我只是一个别人眼中的小混混,无家无业,学业又中断,小命也快不保的穷小子,又有何能力在乱世称雄。我的心愿就想在济南城谋个差事,体面的过下半生。”
任春山微一思索,说:“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不谋大势者,不足以谋一时。五湖四海之中三教九流,人才辈出,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管的着这些人物。所以有些人选择从政,政治的后盾是军事,抓住军权,就可称王。如今北方“直奉战争”,南方孙文组织政府北伐,中华又要受到一次战争的洗礼,为今之计你要么到东北投奔奉系,要么像你大哥一样到南方去参加革命,以老夫看来就这两大势力或许能统一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