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护病房外面,一个少年正垂头丧气的靠墙站着,目光呆滞地望着走廊的尽头。说不清他复杂的眼神中,到底是悲伤还是冷漠。其实,都无所谓了,对于他来说人生从来没幸福过。生长在乡下的他,如果不是凭借自己的奋斗,怎么可能考上城里的高中?原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将从此被改写,母亲突如其来的一场病又把他打回了原型。
乡下人终归是乡下人,在这间省城的大医院里,没有乡下人的立锥之地。此刻的他,深有体会!从入院开始,每天充斥在他耳边的除了钱还是钱,做检查要钱,输液要钱,吃药要钱,连陪床都要钱,没钱就得睡走廊,他已经是连续第十五天在走廊里过夜了。他那不争气的父亲,大字不识几个,站在医院里,他都嫌丢人,早被他轰回家去了。所以,只剩下他自己陪护母亲。
一见到田麦,夏季马上奔过去,关切地问:“你怎么又站在这里?又被轰出来了吗?”田麦已经烦透了,刚刚被小护士训斥了一顿,听到有人这么问他,气就不打一处来,瞟了夏季一眼,冷冷道:“明知故问,我都站在这儿了,你还看不出来啊?”
夏季知道他心情不好,并不生气,又温柔地问:“你吃饭了吗?”田麦火气更大了,吼道:“你不知道我自己在医院看护我妈妈,我哪有机会去吃饭啊?你非得明知故问,你是不是诚心的,这样你心里就平衡了是不是,你以为有城里的父母就神气了?你才离开农村几天呀,说话连味儿都变了?”
田麦把夏季披头盖脸好一顿数落,声音还越来越大,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他们,弄得夏季一脸尴尬。那是方向第一次见到田麦,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情敌天性,他们饶有默契地谁也没理谁,彼此都带着一副不屑的表情,分立走廊两端。尽管在走廊另一头,方向还是清楚地听到田麦在数落夏季,他几次想走过去制止田麦;可又一想,自己跟夏季也并不相熟,何况这是人家两个人之间的事,他横加插手反而弄巧成拙就麻烦了,干脆假装没听见好了,省得引火烧身。
不管田麦怎样发火,夏季都不会在意,只要能同他在一起,哪怕是吵吵闹闹也心甘情愿。因为在夏季眼里,他永远是那个送给她糖吃的小男孩。“姐姐不哭,给你糖吃”,这句话像魔咒一样牢牢占据着她的心。
然而,夏季的隐忍不但没让田麦收敛,反而使他气焰愈加嚣张了:“你怎么不说话,你现在都懒的跟我说话了,是不是?”夏季赶忙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劝道:“我是觉得你心情不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才好,你妈妈今天怎样,病情有好转吗?”听夏季在关心他母亲,田麦的火气似乎消了一点,叹道:“你看到我的样子就知道结果了。”
“还是不好吗?”夏季试探地问。
田麦点点头,双眉紧锁,满腹忧愁哀怨:“她现在这样活着也是受罪,到最后人没了,钱也没了,我还欠了一身债,我不过就是个高中生,拿什么还人家呀?”
夏季看他痛苦也于心不忍,马上宽慰他:“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呢?”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诚恳地望着他,似乎在向他保证他的未来。
但是豪言壮语抵不过真金白银,对于身处困境的田麦来说,夏季的承诺实在太单薄了,她给不起他幸福,却又不舍得放手。田麦缩回了手,灰心地道:“你帮不了我的,你还是走吧!”夏季含泪问道:“为什么?我已经去努力赚钱了,我真的可以有帮你,你相信我!我打工的那家酒吧,很好赚钱的,一晚上的小费就有很多,只要我再坚持一段时间,就能凑足你妈妈的医药费了,你再等等我……”
田麦突然从忧伤中惊醒,又开始大吼大叫:“我能等你,我妈妈等的了吗?等你赚够钱,我妈妈早死了,你有没有脑子啊?你以为你给的那点钱够干什么的,我还得像乞丐一样感激你的施舍,你心里是不是特有满足感,你拿自己当神啊?我还得供着你!”夏季听到这里,已经泪如雨柱,委屈地解释着:“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想帮你,而且我真的赚到钱了,今天我是专程来给你送钱的。”
见夏季哭得泣不成声,田麦又心存怜惜,眼中也闪烁着晶莹,但当夏季提到钱这个字眼时,他眼中马上闪过一道精芒,盯住了夏季的背包。凭他对夏季的了解,她不可能用银行卡,钱就在这个背包里。当然,田麦不用抢,夏季也自会把钱双手奉上。所以,他对夏季一直采取欲擒故纵的策略,他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多爱他!
夏季告诉田麦,她昨天一个晚上就赚到了一万块的小费,正兴奋地从背包里掏钱,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包钱了。夏季顿时疯了一般,把背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出来,一件一件地找。田麦沉不住气了,吼道:“你逗我呢,看我还不够惨,拿我寻开心是吧?钱呢,我问你钱呢?你就是这么帮我的吗?”
这时,方向再也忍无可忍了,快步跑过来帮夏季一起翻东西,一件一件地翻,并温柔地问她:“是那个放一万块钱的纸兜吗?昨天我看见你放在背包里了,不会不见的,别着急,再翻翻,没准儿夹在夹层里了。”说罢,他拎过背包,翻开一个个口袋,悉心查找起来。
方向和田麦第一次针锋相对就这样开始了。田麦瞪着这个西服革履蹲在地上的男人,丝毫没有感到自己那一身校服有多寒酸,仍旧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拍了拍方向的肩膀,出言不逊:“你算哪根葱啊?这儿有你什么事,你管得了吗?”方向推开他的手,缓缓站起来,微笑地道:“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夏季的老板,我想我不算管闲事吧?”
方向表现得越绅士,田麦心底的自卑就越泛滥。令他出乎意料的是,一向不被他放在眼里的这个女人,居然泡上了一位老板,还是个年轻有为的富二代,各种羡慕嫉妒恨占据了他的心,连同他的大脑也几乎短路了。此刻,除了愤怒,他只有愤怒。他一把推开方向,嚷道:“少在这儿装好人,有钱了不起啊?有钱人更抠门!”
方向根本没理会他的无理取闹,依旧保持着绅士的姿态:“我现在不会跟你较真的,你已经失去理智了,等你冷静下来,咱们可以谈一谈。”田麦已经控制不住癫狂的情绪,继续吼道:“谈什么谈,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我看你是不怀好心,你想占夏季的便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