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跟前,还少人服侍吗?偏她每天都要去凑趣,伏低做小地讨太太欢心,姨娘那边,别说常去探望,便是一句亲热话都没有。”
“宝玉那边,一屋子的丫鬟侍女,没人做针线吗?她竟是特特用了上好的丝绸,给宝玉作鞋子,至于我这个亲弟弟,无论我穿什么,她都不在意,更别说帮我做衣服做鞋子了。”
“姨娘的性情,的确乖张了些,我又生性愚笨,不怎么成器,这些道理,我都明白的,但是,三姐姐与我们,有着至亲的血缘关系,她怎么能不将我们母子放在心上?怎么能将我们看做她的拦路石?”
他语无伦次地说完这些,越发哭得厉害,语意凄凉而忿恨:“撇开其他的不说,这些年来,宝玉什么正经事都没做过,偏偏总是吃香的喝辣的,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丫鬟服侍得妥妥帖帖,什么都不必操心,要什么都是顺手拈来,当真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他住在怡红院,里面的陈设饰物,样样都精致名贵,丫鬟多不尽数,我却与姨娘挤在一个小偏院里,房子简陋不说,身边只有两个粗笨的小丫鬟,有些针线活儿,竟要姨娘亲自动手才行。”
“宝玉极小的时候,家里的人便安排他上私塾,将他看成金珠宝贝一般,后来他在私塾闹了一场,不想再回去,家里人也是言听计从,没有半句责怪之言,到了我这里,竟是从未想过,要送我去上学,让我能够长进一些。”
“我心里清楚,我这样的身份,的确赶不上宝玉,但我到底是这个家正正经经的三爷,我不敢奢求能如他那般过日子,唯一期盼的,不过是家里的人能多疼我一些,三姐姐能将我当亲兄弟对待,不过如此而已,我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样简单的期盼,竟总是实现不了?”
听了这番话,黛玉心头生出悠长的叹息,心知贾环压抑已久,才会在此时此刻,将自己的心事竟皆和盘托出,没有半点避讳。
仔细想一想,眼前的这位少年,生母不长进,嫡母不疼爱,亲姐姐视之为陌路,的确很是可怜。
月难常圆,人各有恨,世事总是这样百转千回,让人慨叹,让人伤感,难以释怀。
心中这样想,黛玉杏眼微阖,修长的睫毛上惹上几滴珠泪,叹息道:“素日里,我与环兄弟接触得少,从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么多的委屈。”
贾环甚少听到这么温和的话语,闻言低垂着头,尽情哭了好一会儿,抬头时,见黛玉一脸悲悯之色,眸中含泪,容色绝丽,仿佛带雨梨花一般。
见了美丽如斯的黛玉,贾环心中一动,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用丝帕拭了眼泪,低低地道:“环儿失态,让林姐姐看笑话了。”
黛玉略略止住眼泪,摇头道:“环兄弟何出此言?算起来,我们也是亲眷,何必说什么笑话不笑话的话?”
抬头看着贾环,眸色温暖,语意轻柔婉约:“我知道,方才这些心事,在你心中辗转了很长时间,如今,你能尽数说出来,心里必定觉得轻松了许多,是不是?”
贾环低垂着眉眼,越发显得神色怯弱,点了点头,语含叹息之意:“林姐姐所言极是,我的确觉得好受了些,只是,因了我的缘故,竟让姐姐也伤心落泪,倒是我的不是了。”
黛玉温婉抿唇,轻轻道:“我本是常哭之人,如今落几滴泪,并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想劝环兄弟一声,落泪哭泣,是专属于女子之事,而环兄弟,是堂堂男子汉,当明白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才是。”
说到这里,便带笑看着贾环,眉目间俱是脉脉温意,随即道:“今儿个的事情,倒也罢了,只是,以后环兄弟切不可再有如此举动,以免惹人闲言。”
贾环听了这番话,眉宇间的哀切之色愈浓,长长一叹,声音中便有了自暴自弃的意味:“林姐姐温言叮嘱,我很感激,不过,我已经落到如斯境地,受尽合府之人的奚落,还怕几句闲言碎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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