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紫鹃倾心谈了一番,说出自己思量了很久的决定之后,黛玉十分感慨,更多的却是释然,无论如何,自己终于走出最难的一步了。
感慨了一阵,因见紫鹃听了自个儿打算回苏州,神情极其恍惚,黛玉心生体恤,便让她回房歇息,只留了雪雁在旁伺候。
已是傍晚时分,鎏金文鼎的口中徐缓飘出几缕淡色轻烟,芬芳甘郁,薄如蝉翼的茜纱窗滤下璀璨的霞光,丝丝缕缕,澄澈如水,一室的静谧安详。
见天色不早,笼在轻薄光影里的黛玉搁下书卷,站起身来,向侍立在一旁的雪雁道:“当日我们从扬州回来时,爹爹给我留了几样精致字画,应该搁在书架上了,你去取来罢。”
雪雁微微皱眉,眸中透着一丝惊讶,咬唇问道:“那是老爷留给姑娘的念想儿,珍贵得很,姑娘突然要我拿出来,可是有什么缘故吗?”
黛玉点了点头,含糊答道:“自是有用处的,你且去拿来吧。”
闻言雪雁不便再追问,立刻转身而去,须臾回来,手中已多了一个精致的檀香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呈到黛玉面前。
黛玉细细看了一遍,从中挑了一幅“青竹图”,沉吟道:“这些画里,唯这幅年代最久远,画家也最有名气,应该价值不菲了。”
凤眼轻合,幽幽叹了一口气,方接着道:“雪雁,你将这幅画包好,其余的都收进去吧。”
看着她的神情,听着这样的话语,雪雁摸不着头脑,却也无法追问,只得依言而行,将檀香盒放回原位,又取了一个布包,将黛玉选定的画卷包好。
待一切安妥,黛玉便道:“想来,如今这个时辰,二姐姐那儿必定不会有人过去,你将这幅画拿着,我们一起去紫菱洲瞧一瞧罢。”
听到这里,雪雁方才明白过来,失声道:“去看二姑娘而已,何必带东西过去?难不成,姑娘打算将这画送给二姑娘么?”
黛玉点了点头,语意清婉:“二姐姐的处境,你也是知道的,如今,无论是大舅舅那边,还是这里,都没人愿为她出头。只是,二姐姐那个样子,若是无人施加援手,将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本也是寄人篱下之人,没有什么法子,如今,不过是想将这画给她,让她带回孙家,抵了那五千两银子。如此,虽然不能救她出火炕,却能让她硬气一些,在孙家的日子,也能够容易一些了。”
雪雁眉心倏地一跳,一脸的不可置信,睁大眼睛道:“姑娘可想清楚了?这画是老爷的遗物,平日里时常赏看,爱不释手,姑娘若是送出去,便再也要不回来了。”
黛玉神色幽幽,双眸笼上清浅的烟霭,莹然欲泣,流露出几许伤感,几许不舍,最后终于还是道:“爹爹的画固然珍贵,却怎么都比不上二姐姐这个人,我想,倘若爹爹泉下有知,也会明白我的心。”
雪雁默了半日,终究还是不甘心,撇一撇嘴,声音中便带着忿忿不平之意:“姑娘心思纯善,我十分佩服,二姑娘处境艰难,我也很是同情,只是,二姑娘是贾家正经的小姐,如今合府的人都撒手不管,姑娘何必出来淌这样的浑水?何况,说起来,姑娘到底是林家人,如何能为了贾家人,放弃老爷留下来的东西?”
黛玉眸光盈盈如水,浮现出一抹淡然,澹声道:“二姐姐的事情,的确不应由我出头,但是,走到这一步,贾家之人,已经不能指望了。他们那些人,可以不在意二姐姐的处境,若无其事地安享富贵,我却做不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同长大的姊妹落进火炕,却无动于衷。”
回身凝睇着雪雁,声音略低了几分:“雪雁,你当知道,在这世上,我最在乎的,唯有真情二字,至于其他的,我从未放在心上。”
雪雁怔了一下,看着容色清婉、神情温润的黛玉,眼中不由自主漾出淡淡的水光,心中亦长叹不已。
这一个女子,在贾家看遍白眼,受尽冷待,却依旧保持一颗单纯善良之心,从未染上半点尘埃。
她性情向来清傲,不屑做锦上添花之事,更不会放低姿态,去阿谀奉迎、四处周旋,可是,她却是雪中送炭之人,她会在姊妹陷入困境之时,不顾一切地伸出援手,哪怕,是以自己最敬爱父亲的遗物为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能陪在这样的女子身边,当是人生大幸。
思绪百转之后,雪雁敛了泪水,颔首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我陪姑娘过去便是。”说着,便行到屏风处,拿了一件鹅黄色暗梅花纹罗襦,服侍黛玉披上,方拿了书画,陪黛玉步出潇湘馆,前往紫菱洲。
及行到那儿,还未进房,便有啛喳的说话声传来,却是迎春的贴身丫鬟绣桔的声音:“姑娘在孙家受了那么多折磨,身子虚弱得很,我不过让李妈妈去厨房要碗人参鸡汤,怎么这个时辰还未送来?”
听到这里,黛玉忙回头摆手,示意雪雁不要出声,立定脚步站在门口倾听。
一把女子的声音缓缓响起,隐约带着不耐烦之意:“绣桔姑娘这话,可是在怪我办事不力?我本不是在这儿当差,因少人服侍,才抽过来的,绣桔姑娘好歹将就一些罢。再者,话我已经传到了,至于厨房那边怎么样,岂是我能够作主的?倘若绣桔姑娘不满意,自己去催也使得,何必要揪着我不放?”
绣桔性子直率,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言语,哼道:“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竟指使不动妈妈了?我知道,周大娘是二太太身边的红人,而你,是周大娘底下的红人儿,难道就因了这个缘故,你便要飞上天,轻视我们姑娘不成?就是二太太,也说过姑娘归省,要尽心照顾呢,你和我是一样身份的人,怎么如此不知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