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挽没有立刻回庄家,而是让吴宇把她送到庄家墓园,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整个庄家,她都可以无谓,可是庄听辰,却让她觉得抱歉。
站在他墓前,照片上清秀阴郁的面容,透过生与死的距离散发出他独有的苍白气息,庄挽毫无预备地想哭,泪水溅入泥土里,悄无声息,沙哑着声音喊出一声迟来的‘哥’,在死寂的墓园里回荡着,也在她沉痛的内心回荡着。
她刚来M市时,怀着一颗期待的心与他初见面,他是多么不待见她啊,现在想来,那时少年微怒的眉目,才叫生动,而不是如今这般死气沉沉。
他们之间,还未做成真正的兄妹,转眼就是阴阳相隔。
回到庄家时,庄挽想着把房间里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拿走,不用说走不走留不留的,反正是不愿再回去了。
老爷子正在客厅里和庄任华坐着聊天,春节临近,庄任华也没那么忙了,倒是巧,一年都不怎么在家的人,偏生庄挽一回来,就看见了他。
“爷爷,叔叔。”至今她也觉得称呼庄任华‘叔叔’很是别扭,但礼数上的东西,她一向做得很周全。
“哎!小挽回来啦,怎么事先也没说一声?”庄和光如今对她是上心许多了的,一来是她自己争气,高考的成绩给他光耀了门楣;二来是庄家的子孙本就少,庄听辰意外离世后,更是只剩她和庄乔思,人老了,难免会想要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但庄挽是难以释怀他从前睁只眼闭只眼任她被伤害的那些事的,现在自己渐渐长大了,发现自己的能力不会让自己无处可去了,加之有那人在,底气也更足;面上却仍是礼数周到、滴水不漏、温温和和。
“小舅说让我去K市跟美术界的徐教授学些东西,所以我除夕会在小舅那儿过,回来跟爷爷打声招呼。”她清清恬恬地笑着说。
端着水果上来的简尔芙听见了这话,眼眸转了转,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庄和光沉吟了一下,也不好说什么,上回简谦言来庄家时说的话,他一直都当着一回事记在心里,简家虽然只有他一人,又跟庄家有不浅的亲缘关系,但简谦言那样的,在金融界浑身充满攻击性的尖锐年轻人,长一副温良如玉的样子,却最是不好对付的,这一点,庄和光看得透彻。
庄任华啜了口茶,带笑说了句:“小挽跟谦言倒是有缘,要如果是亲生的,可能就更亲近了。”
听着像是打趣的玩笑话,在场的几人却都听出了不同的味道。
庄挽没打算纠结那么多,她的事也没什么好跟他们讲的,站了一下就上楼去了。
走到楼梯口,陈芬茹正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叠东西,庄挽被她喊住。
“这是你哥之前给你找人修补的画,上面一些笔迹被雪水浸湿,就实在难以修了。”她把画稍稍递前。
庄挽伸手去拿,她却捏紧了没让她立刻拿走。
“庄挽,每个人都有些放不下的东西,在婚姻上,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尤其是你的存在,让我觉得很耻辱,我————
“大娘,”庄挽抬眸看她,乌黑的瞳孔里一片沉静,“曾经那些,我都不当回事,但我可能不会原谅。”说着轻轻把她手里捏着的那叠画抽出来,转身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陈芬茹站在原地看着她关上的房门,脸上不知道什么表情,有些僵硬,心里却是释然的,幸好她没说‘没关系’,这样多少让她觉得,自己把那些沉重的东西一直背下去,才是对自己最好的解脱。
自从庄听辰离开之后,之前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渐渐的都找回了它原本的面目。陈芬茹难过时,也只是一人坐在他房间里流泪,日子还是一样那么过。她爱自己的丈夫爱到极致,对儿子却不似简尔芙对女儿那般偏执疯狂,加之庄听辰本来就性子冷,不像庄乔思那样会哄大人开心。
人这一生,谁都有糊涂的时候。
陈芬茹还记得初见庄挽时,那么清瘦秀气温润懂事的小女孩子,怎么自己后来就魔怔了,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后,因为自己扭曲的心理而次次针对无辜的她呢?
谁说得清楚?也许谁都不能。
如果时时刻刻都能保持着理智,人与人之间就没有所谓误会、所谓错怪、所谓原谅与不原谅了。
简谦言开着车过来的时候,庄挽站在高中时上下车的那个公交车路口,认出那人的黑色路虎,绽着一张明媚的笑脸,挥着细细的手臂。
“怎么不在家里等着?”他微微皱着眉,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庄挽手里牵着安全带准备给自己系上,突然停下来,倾身凑到他跟前,飞快地在他精致白皙的侧脸上吻了一下,如蜻蜓点水一般轻盈,简谦言感受的,却是小朋友最直接热烈的表达。
他不说话,等着她的倾泻而下的心情。
“小舅,如果没有你,我一定迷路了。”
庄挽看着他,镌刻在生命里,永生永世都不会忘的绝色容颜。
“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简谦言侧脸去看她,没有平时那样似笑非笑的妖娆神情,而是认真安静的。
“怎么报答啊……”她故作思索了一会儿,双眸弯成月亮状的,“赠尔余生,你要不要?”
他转眸,“你觉得这就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