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房间,昏黄的油灯,还有顺着打开的窗户流进来的月光。
北条氏政又翻过了一页书,铁制的镣铐哗啦啦地响了一声。
“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氏政翻到这一页,情不自禁地将这一段念了出来,心里颇多感慨,想起唐泽山一战的失利,不由叹息。
自从在馆林城外被擒,北条氏政无一日不思索着自己的失败和取胜的方法。
明明坐拥两万大军,明明有五千名从相模国带出来的精锐足轻,为何还是败了?
他是败在豪族们的自乱阵脚,还是败在自己的大意轻敌?
左右两翼的豪族部队败的太快,这当然是战败的因素之一,但他的本阵还未战斗就开始撤退,是否也是败因?
是他怯战了吗?是他害怕了吗?
氏政摇了摇头,《孙子》又翻过一页。
他的确深怀恐惧……面对那个越后之龙和她麾下的骑马队,氏政是的确地害怕了。
今后,即便他还有领军出征的机会,只怕仍然无法忘却那一段记忆,就算他能洗脱败军之将的耻辱,唐泽山之战也将成为他生命中永恒的阴影。
这种感觉来的直接而明确,这些天来,氏政虽然已经适应了作为囚犯的生活,却还远未适应唐泽山城之战的阴影。
作为长尾家的高级囚犯,他是被好吃好喝地供着,除此以外,有一个自己的房间,一天能吃两餐饭,还能读书、也有油灯用。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种囚犯的生活都应该是滋润。
但氏政却无论如何都安不下心来,吃饭的时候惴惴不安,睡觉总是做噩梦,每次读《孙子》到相合的地方,亦免不了想起那次惨败。
头顶上的伤已经结疤,这几天总是痒痒的,难受的很。
氏政的不安,其实来自于对北条家前途的担忧。
长尾辉虎本是越后的一个小姑娘,对于她南下关东的事情,北条家从未将其视作威胁。但北条氏政是的的确确地感受到长尾辉虎的可怕了。
更何况……她还有那个叫做佐佐成政的男人。
佐佐成政也许武艺并不高强,但成政算准了氏政溃败逃亡的路线,生擒了他,这更让氏政感到恐惧。
佐佐成政怎么就知道长尾辉虎一定会赢?
佐佐成政怎么就知道北条氏政一定会向馆林城逃亡?
除了精准的计算,佐佐成政手下的骑马队竟然全歼了氏政率领的骑马武士,这无论在哪一场战争中,都是绝无仅有的举动。
武勇绝伦的长尾辉虎,有了智计百出、心狠手辣的佐佐成政为辅,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把北条家打回几十年前?
正思索间,氏政忽然眉毛一挑,他立刻就合上书本站了起来。
双手间和双脚间的铁镣哗啦啦地响,氏政却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缓缓走到门后,猛地拉开。
……啊!
忍者锐利的眼睛就像是黑夜中的一道亮光,但在确认了北条氏政后,这道亮光马上就黯淡下来,他低着头瓮声瓮气地道:
“风魔小太郎,参见少主!”
只是瞬息的功夫,氏政的脸上已经换了四五种表情,他不等忍者说完就转身走回房中,吹熄了油灯,房间内立刻又陷入灰暗。
一团黑影无声地滑了进来,这黑影虽看不真切,却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庞大和危险。
但氏政却是镇定得很,随手关上门之后,就背靠着纸拉门坐了下来:
“你的任务是?”
虽然是在黑暗中,但氏政仍旧敏锐地捕捉到了黑影那一瞬间的错愕,小太郎无声地坐了下来,面向氏政恭敬地点了点头:
“救少主回去。”
“无馊!”氏政冷哼了一声,“虽然你能成功地潜入进来,我手上脚上的铁镣也并不显得很坚固,但我们两个人逃不掉的!”
“为何……”
小太郎欲言又止,他的意思其实相当明白,为何北条氏政如此悲观?
“我是北条氏政,因此我觉得佐佐成政不会让我轻易地逃走……但你一个人却没问题,明白吗!”
听着氏政近乎呵斥一样的语言,小太郎习惯性地低下了头:
“少主教训的是!属下再去准备人手,争取下次救少主出——”
“够了!你难道还没明白吗?你之所以能成功地潜入这里……是因为我是北条氏政啊。”
氏政在黑暗中扬起了嘴角,他的笑容十分冰冷,但眼神却多少显得有些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