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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杂说 月之暗面 0 字 2020-08-24

 雨,如烟的细雨,在青灰色的天穹中展开水晶般的翅膀,轻轻地滑翔,静静的落下。或许是被水气浸透了,黎明显得异常沉重,迟迟不肯光临大地。反而是那片扰人的水气似乎更见凝重,将天色逼迫得愈发低沉。直至东方免强现出抹微白之时,雨意却更盛,纷纷扬扬的,似秋霜般的飞散开来,在地面上溅起的白色水花发出鬼火般幽暗的闪光。

时当南宋建炎四年(纪元1130年)早春,上元节刚过不久,长江两岸竟是连日不晴,霪雨霏霏,阴风飒飒,满目萧然,行人潜踪,商侣不行,偶有数声鸟鸣猿啼远近回荡,愈发显得凄厉哀绝。潮湿阴冷的气息随时而散漫、时而绵密的雨丝四处散落在每处山林沟壑、原野城郭之中,森罗万象片黯淡。唯有不尽江水依旧滔滔不绝,嘈切的水声昭示着岁月的流动,万古如兹,不舍昼夜。

周围的雨雾犹如银波滚滚奔腾,在全身戎装的韩世忠身边弥漫着,掩映着他那副雄壮伟岸的身躯。面前,与之同时肃立于此的士兵不下万人,战马也有千余匹,却没有点动静,仿佛是石像组成的军阵。

检阅过自己的部下,世忠就圈转坐骑,面向江北,目光从前方林木枝桠之间的空档中眺望出去,穿过细雨的帘幕,隐约可见江面与北岸上的情景。与江南岸呈现出迥异的情景,那里已逐渐热闹了起来。队艟艋战舰从上游方向破浪而来,逐次在岸边下锚。不久后,岸上的静谧气氛也在几支全副武装的部队出现后被彻底打破了。这些挑着异国军旗的部队步骑混杂在处,路逶迤而行,沿着山路和官道向江岸边汇聚过来,刀枪在雨中泛着微光,宛如条条流动的小溪。

虽然天空阴翳依旧,但黎明还是在这场无声的争斗中渐渐占据了上风,将笼罩天穹的黑色纱幔驱逐到山背后去了。这时,军队的威仪才终于显露了出来。这浩荡的军容中,无论是手握缰绳的骑兵,还是持枪拥盾的步兵,都是与自己样,集结于这冰冷的冻雨之中,严阵以待……

"禀少保!金酋完颜宗弼军合计十二万,自去岁除夕出临安,沿运河北上,现前锋已过丹阳!"

世忠部下有力之武将名叫成闵者朗声回报道。是年,世忠四十岁,官拜校检少保,兼两镇节度使,而成闵刚刚三十出头,亦已任职武功大夫,忠州刺史。将帅均在壮盛之年,样的龙精虎猛,意气风发。这种情况在世忠部下的淮西军中已蔚然成风,除了成闵之外,解元、王胜、王权、刘宝、岳超等部将的年纪均在四十岁以下,也都随着世忠南征北战,建立了属于自己的赫赫武勋。其实,放眼于当时的南宋军界,与世忠地位相当的大将也没有超过五十岁的人,刘锜三十二岁、吴阶三十七岁、吴璘二十八岁、最年轻的岳飞则只有二十七岁。

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正是金国的入侵、宋朝北方国土的沦陷以及南方国土倍受威胁使然。这场对异民族的抵抗战争,为所有具备实力与勇气的武人提供了脱颖而出的机会。后世将他们统称为"抗金名将"。于"名将"之上又加"抗金"二字,说明他们既是用兵如神的豪杰,又是抗击外侮的民族英雄。他们的事迹不仅留存于青史,更受到历代文人学士和平民百姓的广泛传诵与褒扬,以其为主角的诗歌、戏剧、小说乃至民间传说更是广为流传。不过,这也从个侧面反映出他们的对手,那个叫做"金"的国家有着不容小觑的实力。

建立金国的是支名叫女真的民族,最初生活于中国东北的广大森林与平原地区,素以骁悍著称。当他们在纪元十二世纪初凝聚为体,团结于完颜氏的战旗之下后,立刻挥师南下,在场大战中以万人的兵力击溃辽国引以为荣的强大骑兵军团,使得辽国皇帝不禁发出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惊叹。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他们如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北宋与辽,成为继匈奴以后、蒙古之前第二个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如今,世忠及其部下们所要面对的正是这样的强劲敌手。

听到"十二万"这个数字,世忠背后的军阵之中开始骚动起来。对此,世忠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从数字而言,自军不过八千,面对的却是十倍以上的敌军。这还是在未算上江北正试图渡江的金国援兵的前提之下。其实,即使是世忠本人,心中也并不轻松。他抬头望了望黯淡无光的天穹,心中暗想:

"但愿沿途各城砦能够按照我和元直大人定下的策略行事就好啦。"

元直,是吕颐浩的字,时任宰相,是世忠的老上司,朝廷内的有力支持者。当世忠得知金军渡江的消息后,立刻派出使者赶赴避难于越州(今浙江绍兴)的朝廷,陈述自己的克敌之策:各城市坚壁清野,沿途骚扰,使金军补给困难,疲惫不堪。自己在江边截击归师,决死战!

世忠想:"身为武将的人,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已经万分惭愧,若在放任其从容归去,那就是无地自容的奇耻大辱了。如果各位大将都能在此时举兵合围,完颜宗弼插翅难飞。"

事与愿违的是,此时的宋军状况并不能使他满意,别说是协同作战,合围金兵,就连击退敌军都是很勉强的事情啦。除了在西北川陕交界处与金军对峙的吴氏兄弟和刘锜之外,理论上能与世忠并肩抗战的只有岳飞人而已。

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世忠的心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这个男子比自己小了十四岁,却是并驾齐驱的地位。诚然,岳飞的地位绝非凭借祖上的余荫或是利用非常手段偷取的,这点世忠并不怀疑。他们同为平民出身,以卓越的武勋起家的历战宿将,但岳飞更年轻,又富于才能和学识,他的眼神是自信的,全身充满了逼人的霸气,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就连妻子梁红玉都说过,"那位鹏举(岳飞的字)大人可是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呢。"作为听者的世忠口头上没说什么,但是心里却结起了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说厌恶,却也谈不上,毕竟岳飞的行事风格完全是标准的武人:耿直、诚实、认真、勤勉、对国家有无限的忠诚,这些都是世忠所认同的品格。他想,如果对方不是这么年轻的话,自己应该可以和他成为很亲密的朋友吧。

不错,世忠对岳飞的芥蒂就在年纪上。自己在二十七岁的时候,只不过是西北边军之中的介不入流的低级军官,比普通士兵的待遇高不了多少。要知道,世忠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步入了军旅生涯,在切以实力说话的军队中,世忠很快就凭借着个人的实力在崇宁四年(纪元1106年)对西夏的会战中崭露头角,赢得了"挽强驰射,勇冠三军"的威名。

西夏,是宋朝西北边疆上的主要对手。这个国家的建立者是属于藏民族支的党项人。从宋仁宗明道元年(纪元1032年)建国以来,他们就不时骚扰着宋帝国的边境,至世忠从军时,双方的边境占争已经断断续续地打了将近七十年,总体上互有胜负,不分伯仲。世忠从军后的第战是对西夏所盘踞的银州城展开攻略。当时,西夏人采取了笼城防守的策略,试图凭借坚固的城壁将宋军击退。谁知,守城者忽然发现从宋军的队伍中突出骑,冒着如蝗的箭镞与石弹,几乎是帖地飞行般来到了城下,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马上骑士化身为只冲天的巨鸟腾跃而起,手中的马槊发出钪镪的声音,刺入了城壁,随即脚就踏上了槊杆,借着弹力又次飞起,直接落在城壁上的敌军丛中。

这样惊彩的表演不仅使城下的宋军瞪大了眼睛,就连西夏人也时忘记了动作。说时迟,那时快,这个人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用超过闪电的速度冲到西夏主将的面前,在他还没来得及生出任何反应之前,就被斩落了首级。及至绽开的血花将西夏兵们唤醒的时候,那个袭击者已经将首级丢到城外,又冲向了城门,杀死守卫,斩落关锁,打开城城。这种鬼神般的勇武令宋军士气大振,举攻下了银州。这位英雄人物毋庸多言,正是韩世忠。

银州战后不久,世忠以队长的身份参加了蒿平岭阻击战。西夏人为了夺回银州,在这片险地之前集结了重兵,却被世忠所率领的少数精锐部队所打退。西夏人又打算抄小路绕过蒿平岭,又被世忠发现,拦住了去路。世忠充分利用小路的狭窄,使得数倍于已的敌军无法全面展开,双方又发生了激战。连番败北的西夏人这次显然也下定了必胜的决心,因此双方相持不下。世忠发现敌军中有武士战技高明,凶猛绝伦,于是审问了此前捉到的俘虏,得知是西夏国主的附马,于是跃马挥刀对其发动了狙击,经过恶斗后将其斩于马下。至此,西夏人战意尽失,全军崩溃。

战后,经略司官员将世忠的战功逐上报至当时的西北监军童贯处,这位太监出身的童监军看过之后却得出了个结论:世间绝无如此勇猛之人,肯定是又在边将们又在玩弄冒功虚报的老把戏。于是大笔挥,将内容砍去了半,使世忠未能得到应有的奖赏。

唯有世忠的顶头上司王渊了解这位部下是罕世无匹的勇将,因之深以为憾的叹息道:

"象良臣这种堪比古之万人敌的人物都难以出头,反而是平叔那样的轻佻小子节节高升,这样的朝廷还真是浪费啊。"

良臣是世忠的字。可惜王渊本人当时的官职也并不高,除了替世忠报下不平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王渊字几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四十七岁了,却也只不过是大将刘延庆麾下的名部队长而已。与世忠样,他也是行伍出身,因此颇能体会到世忠的感受。世忠能够遇到这样位上级,也算是苍天还为他留有丝明媚的阳光吧。跟从着王渊,世忠从西北到东南,无数次穿越在宋帝国的领土,与各种各样的敌人作战,默默地保护着这个风雨飘摇的脆弱政权,直到著名的"靖康之难"前夕,才与之分别。后来,王渊因个偶然的机会,成为了当时还是皇子身份的宋高宗的近卫军将领,保护着他从北方金人占领区逃出,来到南方建立了南宋。如此来,做为患难之臣的王渊立刻得到了极大的信任,以三级跳式的速度窜升起来,最后官至枢密使,掌握全国的军事大权。然而,也正因如此,他遭到了其他武将的嫉恨,再加之他为了巩固自身地位,勾结高宗身边的近侧太监,丧失了人望,不久之后就死于次兵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