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很快就进入了市区，夏俊南支使崔亮帮他买包烟。小雪已经停了，街上还是湿漉漉的，车外的空气有点清冷，冷得体感舒服，他居然再松了松颈脖的围巾，呵着白气朝小卖部走去。夏俊南接过烟盒，在手中耍了一会，轻松地交代崔亮和佬乾去玩，他要去办正经事了。

事情看来临时有变，他们不能带崔亮去。但佬乾一直都和卖家那边接头的，现在也不带去。崔亮想，小叔也太不谨慎了，自信也不是这样的，虽说原因肯定把他当小孩子来保护，觉得应该有人看着。

小叔走后，佬乾拿出一个整理好的文件夹，里面都是旅游的资料，图文并茂，笑着问他：“小亮，想去哪里玩啊？”

崔亮坐在后座随便翻了翻，小叔不在，他对太远的风景没兴趣，便合上文件夹，说道：“就在市区转转吧，乾哥，有什么好推荐？”

佬乾先是说了屯溪老街，观察到崔亮的表情没变化，话语又自然地衔接到程氏三宅等徽派建筑，再说了一些具有现代风情的好去处。

屯溪老街，盛名在外，连外国人都知道的，崔亮听到当然没反应。至于程氏三宅，普通人不读读旅游攻略大概会不知道，它是一座非常具有价值的徽州传统建筑。不过，自从那件事后，崔亮对老宅和天井都有些忌惮，徽派建筑的天井比骑楼街的天井还要窄，看了更不舒服。至于现代风情，前一个月跟着小叔混，他真是领略够了。

崔亮开口说道：“我们去老街玩玩吧。要麻烦你了，乾哥。”

“怎么会呢？”佬乾笑道，他一打方向盘，车辙在街道上划过优雅的曲线。只是开车总有些无聊，他烟瘾犯了，在崔亮面前又无法解决。他在内心感叹，崔家的两个少爷都不好相处啊，一个孤傲乖张，让人不自在，另一个身娇肉贵，要人好生捧着。崔亮还是比崔灿要好的，只是他实在不想陪小孩子。

即使佬乾内心有些想法，两人还是气氛和谐到了老街。

崔亮自然不会在意对方的想法，老街古色的外观感染了他，他的心情稍微有些高兴了。冬天是黄山旅游的淡季，加上天气不好，街上行人很少，店家却都开了。浅褐色的石条一直铺到街道的那头，八百米长的直街微微的弯折，表现在视觉上好像分了几段。直街的两边又串上了好些横街，如鱼骨布局。从街口开始眺望，则是一堵连一堵的马头墙，白色的墙身顶着黛色的瓦，从屋脊一阶一阶，从容地往两边退，远看如江南的山与云，山与云再过去还是山与云，这就是徽派的风火山墙。

崔亮还要欣赏窗棂与门楣上的砖雕木刻，徽派雕刻对选材很包容，入画的题材又丰富，雕工精湛，风格灵秀优雅，构图巧妙的却不唐突，构图繁复的又不落俗套。老街的商品，从来出名的是茶叶与歙砚，崔亮对茶叶倒没有特别的爱好，却很喜欢歙砚。歙砚自古就得文人钟爱，苏轼说他发墨养毫，二德相间，崔亮也喜欢用歙砚，不过也从外观上欣赏，看着其上的徽派雕刻，心情就大好。

老街上有好几家手工雕刻歙砚的店，有一家老字号雕工太好，崔亮流连了许久。佬乾看着无聊，又有点不方便，问店家借厕所去了。

有一方砚台眉纹被雕成了海浪与云雾，金晕又巧妙装成了云雾升腾处的蓬莱，崔亮正看得入迷，街上冷不防地传来一个声音：“大爷，给我一碗云吞。”

崔亮的背脊直了一下，这声音太熟悉了，不会那么巧吧？华夏十三万万人，相似的声音实在太多了……

他望了望店家外头，两位姑娘正巧经过，挡住了卖馄饨的行商。行商是古词汇，含义三两个，老街的行商是专指挑着扁担沿街卖馄饨的商贩。当这时，其中一位姑娘口袋中的硬币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啊”一声，蹲在了店门口。

还真是他！世界真……该如何形容呢？真令人震惊地小了！

视线越过姑娘，他看到少年端着一碗馄饨对行商老伯笑容灿烂地道了谢，接着轻快地离开了。

崔亮鬼使神差地来到店门口，视线与刚站起来的姑娘对上，姑娘指甲还沾着街面的湿泥，她一愣，随即对他莞尔一笑。崔亮报以一抹微笑，又与她擦肩而过。

来到长街，他看见少年刚拐入一条弄堂。他过去看了看，弄堂只有一米宽，比骑楼街的狭窄多了，弄堂有些拐，那么窄，他走不快了，顺着白墙走，白墙是湿的，上面还有常年积下的水迹旧痕，如清墨泼在墙上，层层叠叠的图案缭绕出了古老的山水意象。

他忘记了跟踪少年，慢了下来。走过了店家的后舍，依然是白墙黛瓦，江南人家，有院落的枝条依着墙边伸出。数到第三家院落，院门居然是敞开的，有一位娇小的人儿在拿着木剑玩。也许是江南的环境好，看人都觉得对方笼着灵气。崔亮仔细一看，这人儿还耍得有模有样的。小少年穿着绛色的立领盘扣练功服，衣服宽松，身形俊逸，动作行云流水，真是玩得好看。想来今天似乎是周末，中学不用上课，如今的孩子真是多才多艺。

对方没有收剑，就这样一手随意伸直，身形摇晃了一下，侧过身，神情毫无防备地望着崔亮。他收剑了，笑着说了一声：“大哥哥好。”

他刚刚舞的那段动作，拿剑的居然是左手。

少年走上前，大方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少年看起来顶多只是十三岁，每一个动作都很好看，真是惊人。崔亮没见过举止这么有涵养的孩子，他的神韵都像是黄山画卷养出来的，合着这冬日的寒气，有了一些明亮的清冷，容颜便让人联想到之前在机场看过的雪。

对了，天色是阴的，淡淡地渲染下来了，泼到白墙上，调和了墙上的山水墨色，辽阔的意象就这样映照于尘世，咫尺之间便是寒重山水，辽阔的天与地。

东方的玄机就是这样的啊。

只能说这少年真有灵气，可称之为美。

“哦……”崔亮应答了一声，心情愉快地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夹克的年轻人经过呢？恩，品蓝色的。年龄和身高与我差不多。”

“你说的是旺财吧，他进屋里了。”

旺财？崔亮的表情为这个坏了气氛的名词拉扯了一下，心想：他的名字应该不叫这个的吧？

“你一直在这里舞剑吗？没看到其他人经过了吗？”

“真的没有剑阋灰醋圃诶锩妫纯词遣皇撬俊鄙倌暧押玫亟t椤p>“哦，不用了。”虽是这么说，他却愣是站着，迟疑了一下。

“哥哥，你是来旅游的吗？听你的口音不像徽州人。”少年看他犹豫了一下，像是不急着离开，便与他攀谈。

“恩，是的。但我太奶奶是安徽人。”

“哦，这样啊。冬天很少有人来黄山玩的，很多景区都不开放，不过我也喜欢冬天来这。”

“你们不是当地人？”

“不是哦，我陪旺财来工作的，接着他要陪我进大峡谷喂猴子。”

“喂猴子？”

“黄山短尾猴，今年夏天很干旱，冬天黄山的雪又大，猴子会没东西吃的，可能会饿死一批，有些猴子会爬上光明顶找游人要吃。黄山的岩石对于它们来说太危险了。”

“你该不会说的是西海大峡谷里的猴子吧？”

“是剑氩坏侥阋仓馈！p>“可是，西海大峡谷冬天都封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