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叶千秋从屋里走了出来，伸着懒腰，扭着脖子，看着刚刚走进院子的李青山。</p>
“有事？”</p>
李青山看到走出来的叶千秋，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先生打算在这里住多久。”</p>
叶千秋笑了笑，道：“没想过，也许很快就会走，也许还得住好些年。”</p>
“怎么？长安城不欢迎我这样的人？”</p>
李青山深吸一口气，道：“长安城欢迎一切友善的朋友。”</p>
叶千秋笑道：“行了，别瞎操心了，我和长安没仇，和唐人也没仇。”</p>
“只要你们别找茬儿，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p>
“哦，对了，颜瑟说你下棋下的不错，以后有空可以过来坐坐，陪我下下棋。”</p>
“你们把老卫弄走了，总得给我点补偿不是。”</p>
李青山闻言，微微颔首，道：“好。”</p>
“有时间，我一定会过来的。”</p>
“那今天就不叨扰先生了。”</p>
说完，李青山退了出去。</p>
“不用关门，我要出门吃早饭了。”</p>
叶千秋朝着李青山说一句。</p>
李青山微微颔首，没有关门，径直离去。</p>
……</p>
长安城北郊有一座不怎么出名的山，山不算高，也没有文人佚事可以助涨其名，满山满野的杂树也少了些美意。</p>
所以这里平日里少有游人，今晨风雪陡至，道路覆雪难行，山上更是人踪俱灭，安静地仿佛不在尘世之内。</p>
从长安城驶出的黑色马车停在这座无名山下。</p>
两个老人正行走在山道上，棉袄有些旧了但很干净，被山风吹着轻轻颤动，道袍倒还是新的却染着很多油垢。</p>
山道下方，瘦弱的桑桑抱着两个沉重的瓮，低着头抿着唇，盯着裙摆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石阶，艰难地小步快赶，追着前面那两个似要离世而去的老人。</p>
颜瑟大师拔开脸上一道雪枝，叹道：“不知稍后是新瓮填满，还是旧瓮变重。”</p>
光明大神官走在他身旁，微笑说道：“全看昊天安排。”</p>
颜瑟大师把雪水揩在道袍上，说道：“其实都填满也不错。”</p>
光明大神官点点头，说道：“两瓮并排安放，也算是做个邻居。”</p>
颜瑟大师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拾阶上行。</p>
……</p>
李青山离开之后不久，叶千秋带着小黑一起走出了小院，门没上锁。</p>
师徒二人到李三儿的面馆坐下，一人要了一碗酸辣面片儿汤。</p>
卓尔一边吃着，一边朝着师父叶千秋问道：“师父，卫老头是不是回不来了。”</p>
叶千秋道：“嗯，回不来了。”</p>
卓尔道：“昨天晚上，我送桑桑回去的时候，看到在那边巷口有好多人呆着。”</p>
“好像还看到了羽林军。”</p>
“卫老头究竟是谁呀，怎么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p>
叶千秋笑道：“西陵神殿，光明大神官。”</p>
“啊？”</p>
卓尔张大了嘴巴，愣住了。</p>
他自然知道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意思。</p>
西陵神殿，光明大神官。</p>
再联想到昨夜他听到的一些两个老头的谈话。</p>
卓尔有些郁闷的低下头，吃起了面。</p>
叶千秋笑道：“怎么不说话了？”</p>
卓尔道：“没什么好说的。”</p>
叶千秋道：“是不是觉得卫光明很坏。”</p>
卓尔道：“杀人全家，难道不坏？”</p>
叶千秋笑了笑，道：“坏。”</p>
“但他却是光明大神官，你说讽刺不讽刺。”</p>
“为了光明而杀人，那他本就不再光明。”</p>
卓尔道：“要是宁缺知道他最大的仇人在老笔斋住了很长时间，估计会很气。”</p>
叶千秋笑了笑，没有多言。</p>
这时，叶千秋若有所感，朝着远方看去。</p>
只见有彩虹飘在了长安城的某一个方位。</p>
而此时，雪花还在长安城里不停的落下。</p>
卓尔看到叶千秋注视着外面，便问道：“怎么了，师父？”</p>
叶千秋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看看。”</p>
卓尔吸溜吸溜的把面吃完，喝完了汤。</p>
然后朝着叶千秋说道：“师父，该回去了吧，一会儿该上课了。”</p>
叶千秋点了点头。</p>
带着小黑往回走。</p>
雪花落在师徒二人的身上，渐渐消融。</p>
叶千秋伸手，在天空里捞了一把雪。</p>
雪花里，有卫光明和颜瑟的气息。</p>
……</p>
无名山的崖畔站着两个抬头望天的老人，他们被山崖间穿行的寒风一吹便咳嗽起来。</p>
颜瑟大师抬起手臂，用袖子擦拭掉鼻涕，看着天空道：“原来是这么回事。”</p>
卫光明身上的棉袄袖子已经化为虚无，他有些畏寒的像个老农般蹲了下来，把手臂交叉在肚皮和双腿的结合处。</p>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天空里的某处。</p>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也明白了一些东西，原来，我的机缘真的挺深厚。”</p>
“原来，他真的见过了。”</p>
颜瑟大师低头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到这时候难道还看不透？无论何等机缘，终究不再是你我的事情了。”</p>
卫光明站起身来，叹息一声，然后笑着说道：“是啊，与我们无关了。”</p>
片刻后。</p>
一阵冬风吹过，崖畔并肩站立的两位老人瞬间成灰，如雪花一般洒落。</p>
……</p>
回到小院的叶千秋，等来了陆续来上课的孩子们。</p>
读书声渐渐充斥在小院里。</p>
小院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p>
只是，不会再有一个老人在杏树下念叨着神术的光辉。</p>
……</p>
午后。</p>
桑桑抱着两个瓮回到了老笔斋。</p>
一个新瓮，一个旧瓮。</p>
把两个瓮放好之后。</p>
桑桑把铺门关上。</p>
来到了叶千秋的小院。</p>
这是桑桑第一次大白天出现在小院里。</p>
卓尔看到桑桑，有些诧异。</p>
“桑桑，你怎么过来了？”</p>
桑桑道：“我想写字。”</p>
桑桑蹭蹭蹭的跑进正屋，坐在了小黑的桌前。</p>
屋子里，其余八个孩子都在。</p>
这还是桑桑第一次在课堂上和几个师兄、师姐见面。</p>
孩子们忍不住回头看看这个小脸黑漆漆的姑娘。</p>
叶千秋拍了拍桌子，道：“都专心点，不要左顾右盼的。”</p>
孩子们吐了吐舌头，急忙又正襟危坐，开始写字。</p>
桑桑在纸上弯弯曲曲的写下了“光明”二字。</p>
……</p>
长安城外，无名山上。</p>
忽然无数乌云汇聚而至，雪花狂舞而动。</p>
好似有一道无形屏障上出现在穹顶深处。</p>
那无形屏障光流彩溢，幻化美丽到了极点，然后隐约间能看到无数颗繁星在其间闪烁。</p>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些闪烁的繁星骤然消失，云集雪汇的空间变成漆黑一片，那处的秩序和规则似乎都变成了静止的死物。</p>
这时，一道闪电劈了下来，这道闪电撕裂的空间距离极长，粗若大河，却偏生没有发生任何雷声，也没有任何颜色，只是洁净乳白到无以复加。</p>
坐在小院正堂里的叶千秋端坐在桌前，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一个雷字。</p>
旋即。</p>
城外无名山的上空，那道闪电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紫雷吞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