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四 天定四十六年祭(1 / 2)

 在过去的四十三年里,萧情垄断了每一年的愿望,在每一个元宵的晚上都为她放飞三万盏风灯,不为别的,只为祈求她玉寿无疆,快乐无忧地活下去。

可他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至亲至爱,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死去而无动于衷,若她知道这一切,又怎么会快乐?

他把自己套进了一个虚假的幻想里,在这个幻想中,自以为是地感动了四十三年。

直到最后,宜阳门破,圭璟荠带着百万大军攻进皇宫的时候,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竟是个万恶不赦的罪人!

他居然强行留下一个早就不属于这世界的人,而这个人,很可能会因此而魂飞魄散。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他内心到底有多煎熬,除了紫璟,无人知晓。

那段时间,圭璟荠为了逼他交出姐姐,可谓是费尽心思。

可无论怎样的软磨硬泡严刑逼供都没用,连他最疼爱的小孙女惜若公主都拉出来了,他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一身红衣的冬祾王出现在他面前。

说起他跟天颜的相识,那要追朔到五年前,他到归善寺礼佛小住。

那时候的她刚好落难,被人追杀。

他阴差阳错救了她一命。

而天颜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时就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铃铛给了他,说只要有需要,随时可以拿这东西找她。

当时的他觉得,没个必要。

毕竟男子汉大丈夫,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求一个女人帮忙,那都是件很丢脸的事。

是天颜的坚持,才让他收下的。

后来,他只把这玩意当作自己行善的信物,放在床头柜的木盒子里,就没动过。

而如今,他也是没有办法,病急乱投医。

按照圭璟荠的性子,杀他是迟早的事。

如果他死了,被他囚在地牢里的萧棋也不会活得太久。

萧棋一死,与他同命相亮的圭璟若就会受到牵连,跟着灰飞烟灭。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所以,他求了天颜,希望她能帮他救救那个被他伤得最深,害得最惨的女人。

天颜沉默了半晌后,答应了。

那时略的定义还没出现。

于她而言,救人不难。

只是,那人必须得有强大的记忆琉球才能正常地活下去。

像是圭璟若这样,连一天东西都记不住的人,别说记忆琉球了,就连灵魂都稀碎得不成样子。

就算救活,那也只是只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靠着掠夺他人记忆琉球维持生命。若长时间得不到记忆的维持,就会发疯,然后在自我折磨中魂飞魄散。

那样子,于当事人而言或许更加残忍。

被绑在刑架上,伤痕累累的老皇帝低着头,沉默地听着她把话说完,问:“什么是记忆琉球?”

“记忆琉球,是一个人过去一生中所有记忆的结晶。曾经的经历越多,越刻骨铭心,记忆琉球的力量也就越强大。拥有强大记忆琉球的人死了,被救活以后就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也不用担心因为得不到他人的记忆而灰飞烟灭。”天颜解释道。

“那就用我的吧!”老皇帝道:“想我这一生,经历也不少。年少成名,娇妻美眷,良友遍地,可谓是功成名就。”

“本以为会这样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殊不知,人到中年,本该是为国为家尽职尽责的时候,却突然被灭了门,连相濡以沫了十四年的妻子都走了。为了报仇造的反,没想到却因此误闯了清幽之境,见识到寻常人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桃花源。为了保命被迫认了个徒弟,却鬼使神差地爱上了她!可说我爱她吧,我却当着她的面杀死了她的至亲至爱,还将她囚禁起来……”说着说着,眼泪鼻涕就都出来了。

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被绑在刑架上,竟哭得像个失了糖果的孩子。

他从未在圭璟若以外的任何人面前哭过,更何况是这种毫无形象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

他在底下人眼中,一直是个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狠人。

为绝后患,他能杀死任何一个绊脚石,也能为了国家宵衣旰食。

可如今的他是真的累了。

脱下帝王的外壳,他就是个受尽过往折磨的老头子,想要为曾经犯下的罪过惭愧,却无从下手。

他问:“你说,我的这些记忆,够不够刻骨铭心?”

天颜看着他那悲痛欲绝的模样,沉默半晌,轻嗯了一声,道:“自然是够的。”

“那就用我的吧!”他道:“用我的过往,去换取她的永生。”

“你可想好了?”天颜道:“记忆一旦被取出,你死后,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只没有灵识的孤魂野鬼。这样的孤魂野鬼,不会被冥界收纳,最终的结局,往往只能是成为其他鬼怪的食物。这跟直接魂飞魄散,没什么区别。”

他点头:“我这一生,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杀亲杀友杀恩……或许,魂飞魄散才是我的罪有应得吧!”说着,嘴角浮起一抹苦笑,道:“更何况,我的魂飞魄散,能换来她的永生不灭,我觉得值。”

天颜叹息着答应了他的请求。

而那段时间的圭璟荠气极了,本来就有狂躁症的他,早就想杀了萧情泄愤了,可却被王霁光拦了下来,说没这个必要。

如今整个湘洲都是圭家的,虽不愁找不出一个人,怕就怕有个万一好歹。

圭璟荠想了想,觉得这话没毛病,便接受了表哥的建议,将他囚禁起来,留到了现在。

他用萧情对付清幽境的手段对付他,断骨抽打是日常惯例,誓要将这四十三年来他加诸自己身上的屈辱和折磨,通通还回去。

那样的璟荠,于璟若而言,是陌生且恐怖的。

然而,试问哪个人经历了这样大的人生磨难还能保持一颗不愠不怒的平常心?

但凡圭璟若能记事,她也绝对不会一丁点改变也没有!

这些惨痛的回忆,于紫璟而言,都是不寒而栗的过往。

总而言之,景庭,那是个十分悲催的年号。

而这年号刚好诞生在北商的天定四十六年,也就是杨无歌所处的当下!

他们到达爻阳的时候,已是年末除夕。

北商皇朝有一个规矩,除夕当天,各地方长官是要入宫向皇帝汇报这一年的福祸灾禳,以及相对应处理结果的。

可因沙国公主的缘故,元缂愣是将这一天延迟到正月初一,这无疑给了沙国皇室莫大的面子。

杨无歌因初涉朝堂的缘故,官位算不上大,挂的不过是他父亲当年惜文阁侍郎的闲职。

可他娶了沙国公主为妻,元缂就不得不给他封了个瞬丰侯的爵位,也算是压过了沙国驸马的名号,让北商皇室的面子也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