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信似乎感觉到了那美的变化。

那个原本多愁善感的女性突然之间变成了娴静的，安静的，宁静的，用所有加“静”字的赞美词都没错的内敛淑女。

那身从没见她穿过的装束。那黑色的整体，那黄色的围巾点缀，那粉色的发夹都在不断诉说着这个女性有很多鲜为人知的，拥有无穷回忆的过去。

若果说以前的那美是动态的美，那现在的她就是动静结合的美。现在的她不用去做任何动作，不用动手，不用动嘴，只是站在那里，或者坐在那里就可以诠释美这个词的定义。

就像她现在正在做的，拿着一本出发前从旧书店里买来的《荣格心理学》坐在义信的对面。品着白兰地，读着学术的书籍。偶尔抬手喝上一口，抬手翻过一页。

动作都很小，与之前的大手大脚完全不同。但这样的行动却直接让周围偶尔经过的视线全部锁定到了她的身上。

拥有正确审美观的人不会主动去忽略这样的美人。即使是同性恋，即使是女性恐惧症患者也不能对这样的美撒谎，说她是丑陋的。

那是在亵渎美这个词。那是在与这个世界作对。

义信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以前的那美多一点，还是喜欢现在的那美多一点。以前的那个更像是自己的母亲，永远长不大一般。现在的这个更像是一个非人类，一尊可以膜拜的神像。

义信在矛盾，在犹豫。不知道应该和这样的那美如何去交流。

继承自父亲晃一的犀利嘴巴终于遇上了对手。首个让他不知道该如果开口的女性出现了。

“怎么了？坏承承？”那美在放下酒杯时看到了义信那犹豫的样子。

听到那美仍然在用那奇怪的小名叫自己，义信深深地松了口气。

至少这表明对方没有忘记他是谁。

“说起来”那美合起书本放在一边，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

“说起来真是难为你了。以前居然笨到给你取这样的小名。”

“不，没事的。”义信赶紧摇头。“我已经习惯了。”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亲昵的称呼。

“‘承衍’是他给你起的表字。而不是你的小名。那时候的我搞错了。”那美对这件事表现的相当无语。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表字是什么。不知道表字代表的意义。居然将这样重要的东西当成了可以随便乱叫的小名真的”

“没事的。”义信安慰着那美。

“以前的我，我指的是住到香港前的我也是不知道的。”

“后来还不是知道了？而且还不提醒我。”那美眨着眼睛狡黠地看向义信。

“这不是”义信摸着自己的后脑，满头大汗。

“这不是怕你生气么”

“得罚。”

“啊？”

“以后还是叫你坏承承。不改了。”

那美的处罚让义信头上的汗腺开始大量分泌。而那美却只是在坏笑。

“可以让我知道之前发生了些什么吗？我指的是你身上发生了些什么。”

宁楚在诉说这个世界的真实时并没有回避义信，她认为作为一个世界的主角义信也有权力知道这些。但是说归说，能理解多少那便是义信自己的问题了。

而作为一个凡人，义信的等级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主角性质人物都低。他听了，听懂的还真不多。

而且很多事情看似重要，其实和他没有多大关系。和那美却有非常大的关系。

那美对他很重要，所以他想知道。

“我回复记忆了。”那美也没有避讳义信的意思。

“回复了前世的记忆。”

“前世？”

“前世。”那美双眼望向磁悬浮的车窗之外，窗外的事物正在高速后退。

“我的前世很早就死了。死在和这次同样的情况下。那时候没人来救我，最后我因为神们的努力而活了下来。用一种非人类的形态活了下来。”

“死灵，和他一样。”那美摇摇头，拿起桌上的白兰地又喝了一口。

“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在一个奇异的世界里漂浮了许久。那时的他也是因为一个承诺而保护着我，以一个男性的灵魂使用着我这个女性的身体。让灵魂重创的我可以安心休息。不用担心身体因为没有灵魂的支配而衰败。也不用担心灵魂重组后的我重新支配身体时会有不适。”

“做为一个男性，他做到了一个男性可以做到的一切。”那美嘴中的他，只有好没有坏。“坦诚，努力，有梦想，会付出。同时实力出众。我看着他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灵魂成长到一个一神之下万神之上的全能。他就这样一直在努力着。”

“一直在努力着。”那美再次看向窗外。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而努力。偶尔醒过来时问他。他却说”

那美的嘴角泛起崇拜的笑。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去努力的话，明天将不由我左右。我的梦想得由我自己来实现，我需要可以实现梦想的实力。’然后他做到了。实现了他自己的梦想。感受到这样的他，我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生前的那二十年白活了。”

“前世生前的我是个半神。”那美捏捏自己的拳头。“可以说是那个世界中人类里最强的。几乎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而他，生前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一个厌世而颓废的人。然而他却做到了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做得比谁都好，做得比谁都多。面对这样的他，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如果我可以重新来过，从头努力的话我也可以做到吧？’我在心里这样问自己。”那美再次倒满一杯，拿起酒杯喝了起来。

“他很仔细，他看到了我的犹豫。然后问了我。当时的我其实只是在泄愤，只是因为心情不好而说了气话。谁想他把那些话给当真了。”

“嘿。”那美放下酒杯，苦笑自嘲。

“又是一出约定。只有付出没有想过要别人回报的约定。他对多少人这样做过大概他自己也不清楚。帮助了别人他也只是说句‘我想做就做了，这是我的任性。和你无关。不用谢我。’”

“装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其实他非常想要那种得到朋友的感觉吧。生前的他，一个朋友也没有。没人看得起他。”那美再次将头转向窗外。

“好几次因为帮助了别人转头就兴奋得不得了。当我睡着了没看见。其实都看见了。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发生在我身上。”那美难过的闭上眼睛。

“活在主观世界的我死了便死了，下一世出现又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熊孩子。而处于客观上帝视角的他却只能看着我生生死死而无法帮助我。这样的痛苦这样的痛苦”

“这样的轮回痛苦等同于无间地狱。”

“我的一生四十年至多。”那美捂住脸。

“一千七百一十八次四十年就是六万八千七百二十年。他就这样等待了近七万年，只是为了让我有个完美的人生。每次当我即将产生不幸时他就会重启世界，忍受着所有人对他的诅咒。这样的事这样的事这样的事要我怎么去回报他。”

“他一定会说‘这是约定，我说到做到’吧。”那美拿出纸巾擦掉眼泪。

“坏承承。”

“哎？”义信仍然沉浸在这浓重的牵绊之中，那美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志。

“他让我看到了他的一生，我也让他看到了我的一生。我和他之间没有秘密。所以”那美认真的看着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