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郡太守府内,沮授正坐在厅中,身边不远处便是审配与田丰。
“广平兄还是说中了。”审配感叹道:“这位公子青羽,当真是天子故意为之。不过——”他望着沮授,苦笑一声,“你对他的威胁,有些大了。”
沮授只是淡淡笑着,摇头道:“只是,还差一点。”
“哦?还差?”审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反问。
“世间事,大抵祸福相依。”田丰看着他道,“这位公子,是福,亦是祸。”
白天孙原突然提点沮授,意在魏郡的权力,大多已在沮授之手,沮授声望太高,于这位太守而言亦是威胁。沮授懂,审配也懂,当初力主让沮授和审配进入魏郡太守的华歆也懂。
可随后却又放手让沮授主掌太守府大半政务,一个挂名的管宁并不能影响沮授所做的一切,如今沮授便是架空孙原,亦是不难。是无奈,还是故意为之?倘若是无奈,便是如今内忧外患,需要沮授这样的人物为他镇卫魏郡。若是故意为之……其中变数,便愈发大了。
审配望着沮授,这位身份背景深厚的沮家家主,后者感知到他疑惑心思,叹了一口气,道:“在下只是奇怪……天子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能让三公妥协、让中官妥协?”
审配一愣,却想不到沮授是这般思量的。他尚在担忧魏郡局势,而沮授已看到了帝都。
“或者说,什么方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给孙原这么多?”
“不觉奇怪么?”沮授冲两人反问:“冀州遍布太平道,张角造反,九个郡国,唯独魏郡如今还算安全。这位公子青羽,偏又是天子亲命的魏郡太守……其中,当真太过诡异了。”
“河北是光武皇帝崛起所在,二百年前,光武皇帝一人入冀州,不足两年时间据有幽、冀二州,其武功赫赫,声震天下,以此根基方能雄霸天下。”
“而当年危急时刻,耿弇将军力主光武皇帝掌兵权,鲸吞冀州,而被称为‘北道主人’。二位——”
他望着田丰和沮授,问道:“今时局面,比之当年,何其相似?”
田丰与审配互视一眼,皆是心中一亮:“广平兄的意思是,公子青羽不过是天子的‘北道主人’?”
“当今天子出身河北,他不会派他不信任的人来冀州出任太守,而甫一出手,便是名士、兵权、身份、地位皆给得如此充足,以至于天下为之侧目,孙原于天子而言,便是他的‘北道主人’。”
“他需要北境出一位真正的权臣、疆臣,更重要的——他需要一位忠臣。”
足不出冀州,而知帝都事,这便是冀州沮授的才华。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远,他不止看到了冀州,更看到了帝都,看到了天下。
天子召回了声名赫赫的幽州刺史刘虞回到朝堂,他失去了地方大吏,便需要另一个人替他掌握州郡,尤其是北境——光武皇帝崛起的所在——这个人,就是孙原。
将来刘虞老了,会离开朝堂,孙原正值壮年,进入朝堂,那时节天子会培养另一个人,代替孙原。
“孙原如今是什么份量,这小小的魏郡太守府里藏了多少人物?”沮授伸出手,一一点给二人看:“留侯张良的后人,骢马御史赵谦的儿子,五代帝师的桓家,当世鸿儒赵歧的嫡孙,统统在这魏郡太守府。司空张济的嫡孙张鼎是虎贲校尉,太学博士之下第一人的华歆华子鱼,再加上青州的三位儒宗都在冀州,这是什么分量?换了其他任何一位太守,都决计做不到如此程度。大汉四百年,仅此一人而已。”
“你是说,整个朝堂都在支持孙原?”审配根本未想到如此远,此刻被沮授点醒,陡然道,“不,他们是在支持天子!”
天子在位十六年了,朝堂一直混乱,而今他出手了,他要一个稳定的朝堂,一个真正的盛世江山。
田丰点头,显然赞同审配的推测,却又望向沮授:“五千兵权不拿,说明他心中也有退缩。他太过年轻,天子给他的力量,他未必掌控得了。黄巾之乱,只有被他平定了,他才有这个资格,成为天子的‘北道主人’。”
“他不是一个人。”沮授一笑,“黄巾之乱是光武皇帝中兴二百年来最大的劫数,可是这场劫数并非不可平定。只要我、你、正南,帮助这位孙公子稳住魏郡,便是为天子、为大汉打下了一块最坚定的基石。”
“所以,白日里,孙原故意敲打你,不过只是表面功夫而已?”审配恍然,“他希望我们替他稳住魏郡?”
“他不只希望我们替他稳住冀州,更希望我们替他打赢这场仗。”沮授缓缓起身,望着大厅之外的空旷院落:“他将来必是出将入相的人物,绝不会埋没这区区魏郡,如今太守府中人才济济,我既然已为重臣,为何不一展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