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未归(1 / 2)

 陆拾叁:未归

天很快亮了,那盏烛灯也已烧到了尽头,血红色的烛泪凝结在鎏金花纹的烛台上。

苏州不用张承山督促,利落起来,收拾了脸面后,拿了昨天先生留给他的稗史,到回廊中习读去了。

雨依旧下着,打在廊顶的青藤叶上,却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慰人心绪。

穿过回廊的张承山恰好看到这一幕。

风华初具的少年,安静地倚着廊柱,读着那泛黄的卷籍。

如此,常先生也该安心了。

张承山心情很是不错。

他悄悄移了步,似是不忍打搅这难觅得的一幕。

时间一点一点流走,眼见就要到日中时分,张承山到底不忍心令苏州饿着肚子上课,午饭还是提前,一丝不苟地准备了。

先生来得很及时,苏州才刚候在亭中,先生的声音便灌了进来,“汝知上进,不错。”

先生怎么看出他的上进来的?

苏州很是怀疑先生的眼光。

先生屈身将东西放在案上,长袍一撩,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椅上,“昨日教的东西,可有温习?”

“有。”苏州回答地很简短。

先生点头,“今日继续。”言罢,站起了身,书卷不曾打开便开了讲。

苏州坐在那里,虽竖着耳朵听讲,心下却不愿放弃顽皮的机会,趁先生不注意,便撕了几页纸,三两下折成纸飞机,背着先生,满手乱掷,那些纸飞机飞出亭子,满庭乱飞,散落了一地。

“嗯?”先生锐利的视线从花镜上方透出来,直逼苏州而去,“你不好好听讲,倒在折腾甚么?”

“听,听着呢。”苏州立刻坐得端正严肃。

先生盯了他一会儿,花镜滑下鼻梁,半挂在耳朵上,他于是抬手扶了扶花镜,继续讲起了秦皇与汉武。

苏州下巴搁在书桌上,仍是竖耳细听,双手却不嫌着,直把那纸一页一页撕来,折着各种花样。

两个钟头如此而过,先生收拾东西时,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州一眼,一拍长袍,步伐稳健地走了。

然而这才只是第二天。

第三天苏州在纸上给先生画小像,还将小像贴在了先生的背上。

第四天苏州用墨汁涂了爪子,趁先生打瞌睡时,在先生脸上按了爪印,并在先生临走时,颇无辜地给先生看自己乌黑的手,先生第一反应就是摸脸,摸完脸后,额上黑线刷刷刷往下掉。

第五天先生没有来。

第六天先生也没有来。

……

那几天,单手李一直没有回来,张承山一边要劳神单手李,一边还要奇怪先生怎么不再来授课,实在很是辛苦。

苏州夜中每每踱到书房时,总不见那亮着灯的八角小窗,唯一可见的,只是茫茫的黑。

开始他以为张承山是乏困,早早睡了,后来他敲门进去,才发现张承山根本就不在书房。

不在书房,是到了哪里去?

苏州不知道。

他只隐约觉得,张承山是在为单手李操心。

在他眼中,单手李虽看着粗莽,实则心细如发,这样稳重的人,到底是什么事,才能令人为之操心?

他不敢去想。

张承山每天夜里出去,次日又不动声色地回到家中,为苏州备好吃食。

苏州猜测他或许不知自己已经知道他夜出昼归的事,又或许他知道,只是装作不知。

为什么呢。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理由。

既然张承山不肯对他说起,他也便装作浑都不知。

乖乖地吃饭,乖乖地读书。

先生一直不曾再来,张承山虽心有疑惑,不过于苏州的表情中也可略窥一二,再加上单手李的事,他倒也没有太多心思去追究苏州的过错。

毕竟苏州还只是个孩子,顽皮一点,倒也教他无从责怪。

眼下,先将单手李的事摆平整了,再和苏州好好谈一谈。

那几天,他们二人都很沉默,除了必需的对话,几乎再没有什么交流。

然而苏州并不觉得张承山冷落了自己,也不知该说这是幸运,还是一种悲哀。

苏州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满,读书,练字,他好像突然懂得了成长,开始一点一点地填充着自己,必将在某一天,成为他想要成为的样子,也成为被人认可的样子。

嗓子虽不再吊练,可他还是会在无人之时,偷偷地拿上几个身段,唱几句水词。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十来天左右,也终于,该有些变化了。

而所谓的变化,是张承山不再夜出晨归。

苏州不知道他查到了什么,单手李虽仍没有消息,可他的脸上,却犹带了当初的春风笑意。

好像是为了专诚不教别人看出什么来一样。

比起某些事情被那张笑颜掩盖,苏州却更希望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苏州夜里有时会想,单手李,到底去了哪里呢?

这么多天都不见踪迹。

以前他不懂得为人担忧,因为师父会为他担忧一切,可如今,在相处了这么多天后的人不声不响地失去消息后,在看着张承山深邃的眼时,他开始懂得了担忧,懂得了那种提心吊胆的滋味。

他看着那张杏笺,很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明风平浪静,却有种令人颤栗的气息。

捏紧杏笺,他决定亲自去问张承山。

一个大活人,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张承山,无论如何,也得对他透露一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