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大红色披风在野风之中微微鼓荡,绝美的脸庞透着一丝茫然,浑身遮掩不住的飒爽英姿丝毫没有影响她妖娆身段的魅力,那是一种野性与柔情、活力与慵懒的结合体,人们都看得痴了。
他胸前半掩着直衫,肩上披了件圆领布袍,宽松的长裤一如清晨方起时那般随性卷着半道,小腿处沾着斑斑点点的露水痕迹,满头的长发随意拢在耳后,任由在后颈处随着风飘洒……
两人就这般相对凝视了几个瞬间,心中走过了千百句语言,却不知该说些甚么。
忽然间那红马一声“唏律律”的啼叫,前蹄扬起,后蹄蹬地,转身便循着来路一路飞奔而走了,丢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们。
李嫣策马奔出了好几里地,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株老银杏的树顶才松了缰绳,任由红马缓缓减下速来,在有些坑洼的小路上信步而走。
她仍是呆呆地看着不知哪个地方出神。老实说,她不知道自己为甚么无缘无故地来到这种穷乡僻壤,也不敢探究为甚么见了陆鸿之后自己会有那种反应。她现在心里一团乱麻。
那红马见主人半晌都没有动作,很不耐烦地甩开脑袋打了个响鼻。
这马儿在平坦宽阔的军营校场上奔跑惯了,对这种田间小道很难提得起兴致,又不知道主人到底要去何处,于是索性停了下来,双蹄不住地在地面上胡乱刨划。
李嫣被这顽劣的三岁母马惊醒过来,暗叹一声,伸手摩挲着红马的侧颈。那红马转过脑袋拿鼻头儿在主人的腿上挨挨蹭蹭,显得好不亲热。
两个月前她在父亲的案头瞧见了保海县的公文,里面有一道文书,是专门替一个叫做陆鸿的团练请功的。那文书里提到在坝集对自己出手相救的事情,还详细叙述了抓捕蓝鹞子始末以及成果。
“获从匪一十七,其中四人查为契丹黎部部族,缴金一千二百斤、书信一封……以奋而不顾其身,受重伤故,特请更加其赏。其余团练众兵,各有功劳,皆请赏之。”
她这才知道当日在坝集救过自己的那个平民男子叫做陆鸿。她想,既然保海县的公文已经送达,那父亲多半会酌情奖赏了,也算报了那日救命之恩,因此这件事也就并未过于放在心上。
后来因为青州给都督府衙门临时安置的院子不够气派,她的父亲李大都督好几次回到家都大骂青州刺史管悟“小气大胆”,上个月干脆举家搬到城外左路军青州行营里去住了。
朝廷在河南道筹备左路军与南唐大战,大都督李毅已经内定为左路军兵马大总管。
卫军先头承诺增派给左路军的五个军如今只有后军建制齐备,加上李毅的三千亲卫,中军只到了一半,偌大的青州行营几十个大大小小营盘只用去四成不到,因此十分宽敞。
后军指挥褚垓又是个长袖善舞的老辎重,将李督一家伺候的舒舒服服,一应物资都是拿最好的供应,总比那蹩脚小气的临时都督府惬意多了。
李毅住在行营里也并不消停,前些日子向朝廷告了管悟的刁状,将这位颇有威望的老刺史一脚踢回了莱州老家。
据说是因为老刺史为保海县鸣冤叫屈,当面顶撞了李大都督,言辞激烈、毫不留情,令他颜面无光,下不来台……
李嫣在书房里看了当日管悟递上的书状,主要是说李督祭将军庙事前未通报地方以致遇袭,保海县捉拿亡犯有功无过,何以不加赏赐却要无端重罚,租税加倍之重罚毫无根据兼背离朝廷法度;保海县为捕亡以致重伤之团练兵陆鸿请功书都督府何以视若无睹,既不发往朝廷定夺,又全无自行抚慰嘉奖之举,岂不令百姓迷惑军士寒心……
她这才知道那个陆鸿至今未曾得到任何叙功奖赏,以她看来,这等功绩等同战功,至少应当升入府兵、加官三阶、赐勋一等并田若干。
毕竟从朝廷审查一干从犯及捕获书信结果来看,这次行刺很可能还有重大阴谋……
其实她想得有些偏颇了,虽说李毅压下了请功书,都督府也装聋作哑,但是保海县仍然按照当日海捕文书上的最大赏额将二十贯钱分赏给了陆鸿及其手下的团练兵。
陆鸿受伤期间一切延医用药的费用也是县衙全额包办,倒不是像她想的那般未得到任何奖赏。
李嫣这几日记挂这事,总觉得父亲做的错了,又不敢当面质问,因此心中难免郁郁不解,昨日请了一天休假,便没头没脑地只身跑到三河镇来了。
她自己也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心理,或许是打算亲自感谢一下那个人?还是打算将背囊里几十两银子的私房钱交给了他,替自己的父亲聊以补偿?
她自己也不明白。
可是当她刚才亲眼再见到那个人时,心里明明犹豫了半天,手里攥着的背囊却无论如何也解不下来,她总感觉,如果给了钱,或许非但无法表达自己的谢意和歉意,甚至是对别人的一种侮辱。
唉,她开始后悔为何要走那条小路了,如果径直打听到了他的家,悄悄把钱丢进他的家里,或许要直截了当一些?
现在一切都晚了,人家已经见到了她,也一定会想到这些银两是她给的。不过李嫣至少还会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以后会有机会的!
就在她想着自己心思的时候,前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抬头望去,只见几个披着红色军袍的女军正策马向自己这边赶来。胯下的红马见到同伴,“唏律律”一声欢快地鸣叫,原地踢踏着蹄子欢迎着大家。
李嫣远远认得来人是自己女军营里的一名队正,连忙收拾心情,策马迎了上去。这一瞬间,她便从一个单纯善良的少女变回了那个冷艳勇敢的女将军。
那队正在马上匆匆行了个军礼,说:“校尉,都督命你速速回青州,徐州可能有变!”